公墓东南方向的木樨园里,戚拏云给风岐撑着伞,抵挡着几分钟前落下的瓢泼大雨。
风岐提前带了个小杌子过来,把大大的保温袋放在上头,正在从里面取出几个一次性餐盒。一一开盖放去墓碑前,又自背包里取出保温杯和一只她自己亲手做的陶杯,保温杯里是叶惟过去爱喝的正山小种。
除了她早上从菜场买来的熏鱼,其余都是风岐和曾谨准备的。风岐今早三点半起床,曾谨则是骑着电瓶车从自己租的房子过去的,两人将风岐提前一天灌好的桂花糖藕煮了,又一道做了茨菇烧肉、丝瓜炒蛋和咸肉菜饭。
曾谨没过来,忙完就回去了。
曾谨和风岐是本科同学,风岐保研本校,曾谨则是跨考学了设计。
两人大三时,风岐邀曾谨来自己家住,说起来,叶惟去世前的最后几年,她陪伴母亲的时间,远没有曾谨的长。
曾谨是北方人,但是喜欢苏州,据风岐说,曾谨的苏州话比她还好。曾谨研究生毕业后就回了苏州,原本风岐想继续让她住自己家,但被曾谨拒绝了。
“妈妈,曾谨很傲的,你看她讲话和气,其实可高冷了。”她见过曾谨几次,是个气质温婉的女孩儿,有时候倒还真比风岐更像个世俗定义里的南方人。
从墓园出来,风岐将戚拏云送去高铁站,闷声说:“妈妈,我不想去了。”
上回离开苏州的次日清晨,风岐就给她发了很长一串语音,决定去见楚天阔兄妹。
她那时还说,两边分开去墓园,见面也放到中午。
风岐最初知道楚天阔时,常问她楚天阔是什么样子的,问她好不好相处,问她喜欢什么。
那时候她其实也不大容易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楚天阔不大愿意出来,邹云升说过:“要是天阔像风岐一样开朗就好了。”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两个孩子也成长成了大姑娘,楚天阔变得如同邹云升一般幽默风趣开朗大方,反倒是她过来问她,问风岐愿不愿意一起见个面。
她没有告诉楚天阔风岐就是周辽在拉萨遇到的那个女孩儿,风岐和她说:“妈妈,我人设改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女人。”
“见见好了,有兴趣呢就认识一下,没有兴趣呢大家把话讲开,省得他浪费时间,对吧?”
或许还是被戳破了这桩事,风岐那天的话不少:“妈妈,就拦那个小偷,是因为我的民宿就在旁边,我喊一嗓子老板,哦就一个特别壮硕的藏族大哥就会听到。我还看了边上的墙,我爬得上去,战术笔也在口袋里,所以我才那样干的。”
“看吧看吧,我的风险意识你还是放心的对吧?我又不是秦。。。”
“嗯。。。没什么。”
——
坐地铁回家,风岐哼着歌将一次性餐盒里的几样被雨淋湿的菜用水冲过后又重新烧了一遍。
吃完一半留一半做晚饭。这样,也算和阿婆一起吃饭了。
饭后,她独自去了虎丘,站到剑池边上,看着原本已近止息的雨丝重新盛大,明明依旧在伞下站着,却觉得像口鼻都暴露在倾盆大雨下一般无法呼吸。
四周没人,雨幕像在织一张细密的网,只把她一个人牢牢地缚在里头。
她移开雨伞,将自己彻底暴露在风雨之中。
她过去有个习惯,每每遇到这种天气,阿婆一个人留在家里看雨喝茶,她会一个人不带雨具独自行走在天地之间。
好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样做过了,一来是不能生病,因为生病了,只会给自己添乱,更早几年她没法照顾好阿婆,随着年纪渐长,阿婆动作迟缓,眼睛也不大好了。二来。。。她迟钝得太久,很久没感受到剧烈的情绪激荡。
现在,她感受着倾盆大雨冲刷过自己的身体,将发丝与衣物牢牢缠着她的身上,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翻滚如滔天巨浪的怒意。
仰头看着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重新撑回伞,迈上湿滑的布满苔藓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