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娘原先是个末等的烧火婆子,木讷寡言,无儿无女,跟了母亲大半辈子,这些年唯一的信念就是帮母亲将她养大成人,嫁个如意郎君,让母亲九泉之下安息。
只可惜,她的愿望终是落空了。
时乔按上她的手,“这是我的新生,大家该高兴。待在罗府,只会埋葬我后半辈子。”
她语气平静,坚定,抚平了大家心头的怨愤和彷徨不安。
其实她们也明白,姑娘若是留在罗府,说不得是和夫人一样的结局。只是离开罗府,姑娘便是平民,又是弃妇,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但见姑娘笃定的样子,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畏惧的,不管多难,她们陪着姑娘走下去便是。
桌上气氛好了许多,大家说着吉祥话儿,庆祝时乔的新生。
用膳后,时乔没让人留下伺候。
素心买的那坛忘忧君,还在墙角放着,席间温大娘没让打开。其实她本也不是买来喝的,她只是觉得这香气过于熟悉。
她搬过来拍开泥封,浓郁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
透过酒香,她似乎看到了玉屏山下的青纱帐,还有一望无际的麦浪。
她眯了眯眼,倒了一杯端起来靠近鼻息,细嗅之后,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她习惯性地举杯要喝时,突然想起高太医的叮嘱,切莫饮酒。其实她这破败身子,喝一杯又何妨?
酒杯在唇边辗转许久,最终不曾入口。
否则,母亲在天之灵恐怕又要念叨她了。
她暂且抛却心头的疑惑,举起酒杯,敬窗外的明月,对她不离不弃。
她这短暂的一生,亲缘浅薄,父亲,母亲,恩人,夫君,一个个弃她而去,最终陪伴她终老的,恐怕只有这轮明月吧。
只是,明月似乎不胜酒力。
她眯眼望着窗外。
檐角悬着的那轮明月,月影虚浮,摇摇晃晃,透过泼墨似的红光,变得扭曲,模糊。
“姑娘,姑娘……”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听出来是素心的声音,她努力翕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睁开眼,可眼皮似有千钧重,挣扎了几次,最终重重合上。
她好累,好累。
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黑暗中,她似乎回到了玉屏山下,回到了小时候。
青山依依,麦浪重重,蜿蜒流淌的河水,白墙灰瓦的庄子,门口一棵大树如华盖般撑开浓荫,如同一幅画卷,在明媚的阳光下缓缓铺展开。
小女孩抹着泪儿从大树下跑进庄子,惊到了树上的鸟雀,扑棱着翅膀直冲云霄。
女孩儿灰头土脸的,头顶的丱发歪歪扭扭,依偎在母亲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都欺负我,还骂我是没有爹的野种……”
母亲温柔地帮她擦拭眼泪,“你有父亲,你父亲是京兆府少尹,你是夏府千金大小姐。等乔儿长大了,他就来接你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