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三年十一月廿二,今日昭儿喊了第一声爹,小翠没听见。”
姜翡惊了,“昭儿喊你了?”
“嗯。”裴涇笑容温和,“就喊了一声,我教他喊娘,他就开始流口水。”
墨跡干透了,裴涇把册子收起来,仔细收进抽屉里,又吹灭了灯,抱著姜翡躺下来。
“当初为什么想要写这个?”裴涇问。
姜翡懒懒窝在他怀里,“怕忘了,等我们老了再翻出来看,多好。”
裴涇的手无意识地抚摸著她的后背,他心中隱约有种猜测,但並未点明。
如今她仍在他身边,写这本册子的初衷便没有了意义,往后的意义便是让这本册子装满寻常日子的暖意。
“以后这个册子都由我来写。你的事,昭儿的事,我们一家人的事,我都记著,一个字也不会漏,下辈子也忘不了。”
夜半时分,姜翡迷迷糊糊醒了,隱约间听见细微的哭声,那哭声软糯又带著几分委屈。
先前怕离孩子太远,夜里听不见动静,便让乳母带著孩子住在不远处。
姜翡撑著胳膊想要起身,身旁的裴涇却比她更快一步,按著她没让她起身。
“我去看看。”
说著便轻手轻脚下床,披了件外衣快步出去。
没一会儿,裴涇抱著孩子走了进来。
小傢伙趴在裴涇胸口,一手抓著裴涇的衣裳,一手塞在自己嘴里吃著手指,还在抽噎。
见姜翡没接著睡,裴涇说:“乳母说应该是做噩梦惊著了,没事,你睡吧。”
他轻拍著孩子的后背,嘴里低声哄著:“我们昭儿嚇到了,好可怜啊,爹爹抱抱……”
姜翡侧躺在床上,看著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渐渐的,孩子不抽噎了,小脑袋歪在他肩上,呼吸也变得平稳。
裴涇低头看了眼怀里安睡的儿子,又转头望向床榻,许是他睡前折腾得太狠,姜翡方才撑著的眼皮早已合上,呼吸均匀,睡得正沉。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伸手替姜翡拉了拉被角,把滑落的被子掖在她颈边。
裴涇站在床边,心头忽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填满。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就原谅了全世界。
那些过往的顛沛和苦难,仿佛都有了意义,如果先前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这一刻。
那么,他愿意。
他忽然想起下午,他抱著姜翡批摺子,姜翡窝在他怀里翻话本。
那会儿他一手环著她的腰,一手执笔批奏摺,硃砂字跡依旧凌厉工整。
“这个写得好甜。”姜翡突然把话本举到他眼前,“书生给小姐写的情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裴涇笔尖顿了顿,扫了眼那页,“甜吗?用典尚可,对仗不工。”
“哦。”她悻悻收回书,小声嘀咕,“我觉得挺好听的……”
后来姜翡在他怀里打起瞌睡,话本从手中滑落,正好砸在摊开的奏摺上。
裴涇轻轻取走话本,发现那页被硃笔蹭出一道红痕,正好落在“愿为西南风”那句小诗旁。
裴涇轻轻把孩子放在姜翡身边,他低头看了看两个熟睡的人,唇角微扬。
他取过一张素笺,提笔蘸墨:
“岂止西南风,愿化炉中烟。日日绕卿侧,岁岁长相见。”
墨跡未乾,窗外雪簌簌。
硃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合著她均匀的呼吸声,竟是这深冬里最动人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