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整个人昏昏沉沉,陷入那些经年的回忆之中。故人纷至沓来,从赵珝开头,到那些活着的、死去的……短短三十载人生,他似乎活了有三万年之久。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不通,到底为何赵珝也会生出那种心思,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他是在报复自己么?
他眨了眨眼睛,脑袋成了一团浆糊,怎么也想不清楚。
“督主?”长乐没听清,连忙伏下身子,去仔细辨认他说的话。
“没什么……”容倾晃晃脑袋。这时自鸣钟忽而叮叮当当地一齐响了,其中一个有机关,到了整点会跳出衣着怪异的番邦人偶,载歌载舞的。容倾盯着那些人偶看,一时竟清醒了不少,“明日,你遣人去请宋时雨,我有事要让他办。”
“宋指挥使?”长乐讶异道。
“是。”容倾颔首。
说完这句,他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而桌上的酒才不过少了些许。
长乐无奈,只得将人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上楼。楼上有张浮夸的架子床,与楼下一色的繁复奢靡。他将人小心翼翼放入那堆绫罗锦绣,扯过被角,给人把被子盖好。
吃点酒也不算坏事,至少能好好睡上一觉,省得整夜睡不着,又跑去司礼监瞧上一夜的奏章。
长乐跪在榻边,一动不动,凝视着榻上人的睡颜。素白的一张脸,还没巴掌大,此刻正眉头微蹙,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长乐记得,自己头一次遇见容倾时,这人尚未及冠。彼时容倾方从西南平乱归来,是朝中新贵。那时长乐快死了,和兄弟四喜一起,犯了一点小错,便要被用棍子活活打死。
在他将要认命的时刻,忽而有个清凌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点小错而已,犯不着这般惩处。咱家那儿正好缺人手,叫他们跟咱家走。”
他用尽力气,扬起脸,看见一个青衣少年,像画里走出的神仙。那一眼便是一生,于是他和四喜都活了下来。
长乐晓得,他不比兄长四喜,有出人头地的心气。他只想一辈子陪着容倾,说是报恩也好,说是爱慕也罢,他甘愿做个影子,紧紧跟在容倾的身后。
思及此,他身子微微颤抖,大着胆子,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容倾的手背,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下了楼,有人来报,说是五殿下有东西要给督主。
长乐疑惑,问那内侍:“五殿下不是被禁足了么?”
内侍道:“确是如此,但一件小玩意儿,奴婢还是能帮五殿下送来的。”,一面说着,一面出示了一块玉佩。
那玉佩并不起眼,沁色也不好,色泽暗沉,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玉佩下缀着的流苏更是乱七八糟,与皇子的身份格格不入。
长乐皱眉:“当真是五殿下的东西?”
内侍道:“五殿下吩咐奴婢,说此玉佩是当年督主所持,殿下离京时意外带走,如今特此前来物归原主。”
“我晓得了,督主已经歇下,待醒来我再通报此事。”长乐接过玉佩,淡淡道。
等那人离去,长乐在原地沉默良久。他握着那冰凉的玉佩,心中一时纠结万分。
五皇子归来后,容倾很难过。
而他也有私心。
思来想去,他一咬牙,不打算将此事和玉佩告知容倾,至少在这个关头,他并不愿意让容倾知晓。
他不想容倾难过。
若出了什么事,他一力承担便可。
……
第二日,容倾从宿醉中醒来,头痛欲裂。
如果一杯倒也叫宿醉的话。
他招来长乐,哑着嗓子道:“给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