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似乎我命不该绝。
我极力地控制思绪,放慢了车速,在邹城服务区洗了把脸,在洗手间的隔断间里,偷偷地哭了一会儿,很久才冷静下来。
到了晚上,在俺爸爸的病床前,我还是发病了。
我隱约地记得我那时对俺爸爸只有满腔的怨恨和诅咒。哪怕他断了腿,第二天要做手术,可怜巴巴地躺在那里,我仍是没有丝毫惻隱之心。我开始咒骂他,想要杀了他,然后自己跳楼。我把窗户都打开,到处找刀要杀了他。
后来,我突然又回过神来,善良的一面又占据了上风。我开始让俺妈妈带著我到处找药,我的內心里充满了愧疚、不安和自责。我吃下了米氮平,药效类似,这才逐渐冷静了下来。
那个时候,爸妈才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儿子已经有神经病,而且已然病入膏肓了。
抗病的一年很痛苦,我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以后再说吧。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是个病人。这些痛苦的回忆,我之前根本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自己慢慢消化,舔舐伤口。
日积月累,越积越多,就长病了。
现在恢復得很好,所以,不用担心。
我对你感到很歉疚。跟你说了这么多负能量的东西。我的本意是只带给你快乐和幸福,就像我笔下的陆小川对韩要童那样。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我本不该这样的。
你就像我生命里的一道光,是希望之光,我很想抓住,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但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抓住,实际上,我是很没有信心的。
你善良的內心就像金子般珍贵,我很想承认自己配不上,但又怀有很重的私心,想一直拥有,一直沐浴在霞光之中。就像自己现在这样向你歇斯底里地倾诉,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的生活,我很自私地就跟你说了这些。
我在年轻的时候,曾有过很多梦想。
小学的时候,我梦想著能儘快上初中,那样就可以拥有一辆属於自己的新自行车,每天开心地骑著它上下学;初中的时候,我梦想著能儘快上高中,那样我就可以到市里读书,离家里远点,能更自由放肆一些;等到了高中,我梦想著那种压抑、窒息的日子能早点结束,好赖的我考上大学,能到离家更远的地方,一个人无拘无束地生活,父亲更管不著我了。
大学的时候,我的梦想更多。
那时候我喜欢踢足球,就梦想著拥有一套正儿八经的足球装备:专业的球鞋、护腿板、厚厚的长袜、正品的利物浦球衣。我於是去了金陵大学的图书馆做兼职,干了二十多天。不仅梦想成真了,甚至还有余钱买了一只正品的欧冠比赛用球。当时別提多开心了,晚上睡觉都要齐整地穿著那套装备、抱著足球睡,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我最大的收穫是:通过自己脚踏实地地劳动,可以挣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喜欢打游戏,就梦想著拥有一个电竞键盘和电竞滑鼠。因为要想换一台游戏专用的笔记本电脑实在太贵了,不太现实。我於是跟一位同学一起到济南的鸟市场进了一批仙人掌、仙人球、仙人棍儿的盆栽,在山大南外环校区悦园食堂门口摆摊卖了几天,挣到了三百多块钱,帮我实现了这个梦想。我用那套电竞装备,操作起来都特別自信。
毕业季,找工作的、考公的、考研的、志在出国留学的,看起来都很风风火火地忙碌著,为未来谋划著名,我却整天泡在宿舍打游戏。直到身边平时一起玩的同学都陆陆续续拿到了满意的offer,我才开始考虑出路。我一个人到学校北门的成都美食喝了半斤酒,定下了要找一份工作地点在南京的工作,最好还是知名企业。
我於是才开始製作简歷,参加招聘会。
我很幸运,我面试的第一家企业就是苏寧电器,在还有两门功课掛科需要补考的情况下,我通过了面试,进入了苏寧的1200管培生梯队,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南京。那时,我的很多一中的同学都在南京,大家可以经常聚聚,那一阶段我的生活也是很值得回忆的部分。
我参加工作了,梦想著挣很多钱,成为有钱人。我於是同时做了四份工,每天单程倒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公交到江寧的门店卖电器,这是我的主业;每周五、周六晚上坐地铁到仙林南师大附近的一个小区给一位高二的女学生做家教——不过这份兼职没做多久,我便被辞退了,因为那位女学生对我总是特別热情,爱往我身上扑,她的妈妈对我萌生了戒备和猜忌;凌晨要送住处附近的三个小区的牛奶;天蒙蒙亮的时候,还要送本小区订阅的“参考消息”这份报纸。
那段时间忙得不亦乐乎,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觉。空閒的时候,还要背诵厨卫品类的一些商品的卖点、话术之类。寂寞的时候,便会接著写《学生时代》那本书——光著膀子坐在凉蓆上,对面是一个很小的圆头风扇,挥汗如雨,文思泉涌,那样的时候,我不关心其他,想的都是李雪燕。
我的付出得到了回报,我在苏寧一共工作了三个半月,有两个月拿到了1200梯队的销冠,苏寧的集团副总裁曾亲自给我发过奖状,还亲切地跟我握了手。2013年10月份的工资,我领到了税后28414块钱,那真是一笔巨款,我印象特別深刻。加上其他的兼职收入,我一下子就成了有钱人。
后来,我请高中同学喝酒、唱歌、洗脚等,尝到了有钱的好处,觉得人生开场即巔峰了。你看看,我的梦想又实现了。
我从苏寧离职后,在徐州过了个年,去参加了几次招聘会,都没有特別看得上的。我当时梦想著在徐州谋一份差事,重新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我考虑过就在老家,守著父母,工作生活,彼此都有个照应。我很容易孤独,也很害怕孤独,只有有了家人的陪伴,我才不会孤独。我其实是个很恋家的人,俺妹妹应该很清楚。但是因为我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学习好,结果失业在家,心理上巨大的落差、周围的议论、父母的忧虑,都很让我窒息。我於是逃也似的去了廊坊。接下来的事以后再说吧。
你看,我年轻时候的很多梦想都实现了,但我当年义无反顾地在手腕上烫下了烟疤时候所確立的梦想,註定此生无法达成了,甚至一度將它遗忘。我不会再去辩解,强调一些客观的原因和世事的变迁。忠於理想,面对现实,现在我只能祈祷著它以另一种形式实现,我们俩以另一种关係共度余生。
如果我现在回到家,你早已准备好了一桌子饭菜,哄著孩子在安静地等著我,所有的菜都扣上了盘子,保持著温度。我推门而入,你和孩子笑意盈盈地迎接我,我左拥右抱著,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甚至想想,內心里都充满了甜蜜和幸福。
那才是嚮往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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