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均柏脚下步子催得极快,墨莲几乎需提气方能跟上。
忽而一阵玲珑小调,嗓音娇脆,他疾行的脚步蓦地一滞,垂眸去看,唇角竟牵起一丝弧度。墨莲随之收步,垂首立于暗中。
黎阳在院中小径蹦跶,抛起手中荷包,再接住,心中甚是得意。
她今日竟真同周掌柜签押立据,非但如此,在周承礼张罗下还得了第一笔定银。
周承礼特地在宴楼备了席面,专为庆贺两家合伙之喜。佳肴美馔,她姐俩今日可算是享受了一回。
志得意满,她哼着俚曲,步履轻疾。院中下人三三两两退开,咚咚咚咚,她提着裙裾一步两阶登上楼梯。
折角处,头顶一暗。
黎阳下意识抬眸,心下猛地‘咯噔’一声,先前的畅快顷刻间飞散到九霄云外。
最不想见的那人正负手而立,楼窗外的光拍在他一侧,拢了一圈银白的边。瞧不真切他面容,只觉那人居高临下,颀长暗影全然将自己笼住。
糟糕!
他不会在这里……候我多时了吧?
她一条腿已然跨出,现下生生收转回来,悄然立定。双臂默默折到身后,将手中荷包飞快塞入袖口。
不然叫她如何解释?说自己顶着同陈家的长约,犹嫌不足,又跑出去同宴楼签了一张约回来?
况且,今后每十日要去宴楼送配料之事,她也没打算同陈家这位东家禀报。她今日已同方媛计议妥当,自是有法子遮掩。这当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次抬眸,那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黎阳心中慌乱,却不知自己此刻缩手缩脚的模样,落入他人眼中,浑然就是一只小鸡仔。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她略略挺直脊背,一手提起裙裾,一手把着扶手,规规矩矩上楼。虽是微垂螓首,目光只落在一级级木阶之上,却似每一步都踩在绵密针毡之上。
她强自稳住气息,步履平稳,裙裾轻摆间,心跳如擂鼓。直至最后一级木阶,她左右试探却不得其门。
二楼走道窄长,男人站在当口,锁住大半。
五月夜风带暖,自院中而来,金桂未开,只袭得人背上一热,随即化作涔涔冷汗。
“嗯,那个。”黎阳深吸一口气,勉力抬眸与身前之人对视,眼神示意其让开。
陈均柏见她杏眸含水,心神一晃,不由地挪开脚步。
见状,黎阳心中暗喜,正要侧身而过,却听男人声音清冷,“去哪儿了?”她脚下倏尔一顿,二人侧身相对,迎面而立。形状窘迫,陈均柏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为她让出些余地。
黎阳双颊微热,慌忙垂眼,脑中飞快思索该如何回答。
先头在宴楼喝了不少,此刻脑中发腻,如被浆糊蒙住一般,紧张之下,竟发出‘嗝’一声。
几分酒气传来,陈均柏面色微冷,“你喝酒了?”
似是回应他一般,黎阳接二连三打着酒嗝,回不得话,竟还觉得心下一松,这样,至少不必交代去哪儿了。
见状,陈均柏低叹,“怎么喝成这样。”
他这是在教训自己吗?
黎阳忽而有了一种做坏事被家中父母抓包的感觉,心虚地挠头,面带哂笑垂下头去。
男人的目光似是还在头顶盘旋,二人都不说话,周遭蓦然沉寂,逼得她心头慌乱,转而渐渐生出一股烦躁,忍不住嘀咕出声,“要你管。”
陈均柏只听她咕哝一声,拧眉问道:“你说什么?”
黎阳垂着头,吐吐舌头也不说话。
陈均柏又问:“你刚才说什么?”
听他接二连三追问,黎阳只觉得心口邪火蹿起。
烦不烦啊,说什么,说什么!
自己要同他说账的时候,他就没空。凭什么这会儿他说什么,自己就要做什么!
想到此处,她胸中无名火起,猛然抬头,不管不顾扬声道:“我说,不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