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未落,她就意识到这话说得可能太重,看见段檀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她摸了摸鼻子,立马放缓语气补救:
“你……你别太上心,我不是在怪罪你……”
云无忧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真切的倦意,叹气道:
“主要被人算计陷害真的很烦,我就想踏踏实实过点好日子,跟母亲,跟你,跟阿宁,跟戚娘,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段檀一动不动,定定盯着地面,神色难辨。
云无忧知道他这个人心窄,怕他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于是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强硬,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声音轻软地哄:
“我先去收拾收拾,等会儿那些太医如果出来,你记得让他们给你也看看,毕竟刚吐了血,不是小事。”
血都爬到大腿了,她也确实是无法再忍受,话说完就窜到院子里东厢房去整理换洗了。
段檀却一直在原地站着,直到有太医过来给他行礼,神色为难,吞吞吐吐的:“小王爷……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段檀掀起眼皮看向他:“说。”
太医以目示意院子西南角的隐蔽处。
二人抵达角落,太医摘下面巾,颤颤巍巍地擦了把汗,战战兢兢道:
“小王爷,这阿宁小少爷本就有不足之症,还身负奇毒,此番痘疮更是雪上加霜,小少爷纵能挺过眼前这道坎,往后也需用山参灵芝等奇珍日日温养着,可即便如此……”
太医声音滞涩,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挤出细若蚊蝇的一句判词:“……怕是也就这三五年的光景了……”
段檀默然良久,掐了掐眉心,神色疲倦:“知道了,我会找人禀明父王。”
太医如蒙大赦,千恩万谢,躬身就想退走。
“等等。”段檀叫住了他,语气又沉又冷:“此事不得有一字传入世子妃耳中。”
太医忙不迭点头,又等了一会儿,见段檀没有别的吩咐,这才离去。
段檀独自立在角落,负手仰头,望着墙头枝上一片摇摇欲坠的枯槁黄叶,眉目恹恹,久久未动。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云无忧忽然从他身后冒出一个头来,扑闪着眼睛,熟稔地环抱住了他劲瘦的腰。
段檀闻声低头,掐了把云无忧的脸,语气听不出波澜:“看雀儿叼树枝。”
“哪呢?”云无忧仰起脸,探着脑袋四处望。
“飞跑了。”段檀自然地牵起云无忧的手,欲往院外走。
云无忧却停在原地,拽住了段檀:“我觉得咱俩还是先别出去吧。”
段檀回头,眉峰微蹙,带着询问。
云无忧一脸认真:“阿宁得了痘疮,这病会传人,咱俩刚都跟孩子离得近,又在屋里呆了许久,虽然也都得过了痘疮不怕这病,可院子外面有的是人没得过,万一被咱俩不小心过了病气,那多不好。”
“反正你也要养伤,依我看,不如就将这小院暂且封起来,咱们都住下,一则我能就近照看阿宁和你,二来太医问诊、药房送药也便捷。
再者,从此出入只限必要之人,若真有人不慎染疾,立时便能察觉,迅速隔绝救治,也不至于殃及他人。”
段檀颔首,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突然冒出来一句:“那我们住一起?”
“这院子里就东厢房空着,咱俩不住一起还能往哪儿住?”云无忧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倒显得段檀这话像是多余问了。
段檀的话也确实是多余问了,因为东厢房分了里屋和外屋,云无忧显然是要一个人占据里屋,他自然就只能退避外屋,跟分居区别其实并不太大。
而云无忧找机会从戚娘那里悄悄解了阎罗引之毒后,人也松快很多,每日跟戚娘轮流照看阿宁,不时跟戚娘灌输她的大道理:
“你看,阿宁有我们这两个母亲尽心尽力,还有什么不足的?有没有父亲根本就不重要嘛。”
戚娘听多了也不爱搭理她,只敷衍着嗯啊答应,表示自己听到了,事实上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
倒是段檀,对阿宁的态度透着古怪的疏离,几乎从不往阿宁房里去,去也都是找云无忧,跟阿宁基本隔三丈远,俩人连面都见不着。
几日后一个夜里,天色忽变,狂风骤起,暴雨肆虐。
小院里的花草树木顷刻间就被雨点打得噼啪乱响、七零八落,屋檐上的水也跟泄洪似的一刻不停,卯足了劲往下冲,激起满地土腥气。
从厢房的窗户里往外看,一片水蒙蒙,什么都看不太清,只有电光闪时,能让整个院子略亮一亮。
雷声轰隆里,云无忧从床上被炸醒,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朝窗扉处望了一眼,本想窝回床里继续睡,但又想起阿宁还小或许会怕,随即点上灯,披了衣服想去看看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