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各家看见这样的题目,恐怕未必会让女孩儿们亲笔写这篇文章,再谨慎些的,大约要找借口不入女学,或入了女学没几日便托词退学。
慕容瑛的苦心,最后十有八九还是会付诸流水。
而以她的聪慧,不至于料不到这些,却仍然选择这么做,估计也没别的,就是忍不住。
“母亲,这些字我都认识,但是……”程曜灵站在一旁看着信笺上的文字,眉头轻蹙,有些苦恼:
“我有些不太懂要写什么。”
忠节夫人放下信笺,漫不经心道:“写什么都行,写完给母亲看看,若有不妥,改就是了。”
程曜灵认真点点头。
忠节夫人捏捏她的肉脸:“你近来有些贪嘴了。”
“有吗?”程曜灵挠挠头:“我觉得跟从前吃的份量差不多啊。”
过去阿娘最喜欢夸她吃饭好、从不让人操心了。
忠节夫人温声道:
“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是侯府小姐了,就要遵从府里的规矩,不可滥纵口腹之欲,何况医书上也说,肥甘厚味,多易致病,少食少荤,才是养生之道。”
程曜灵有点不情愿:“可是我以前吃很多肉的时候,没生过什么病啊,雪姑也夸过我体魄好的。”
忠节夫人道:“体魄好,遇到阿雪的时候,怎么会生那么一场大病?”
程曜灵无言以对了,但还想挣扎一下:“可是我喜欢吃肉……”
忠节夫人叹了口气:“母亲也是为你好。”
“那好吧。”程曜灵瘪瘪嘴,还是妥协了。
九月,女学开,京中年满十岁的皇女贵女,尽皆入学受教。
入学第一日,清晨开课前,大吉殿里,程曜灵丢了文章,心急如焚之际,结识了珠光宝气、烨然若神人的昌平公主,赖其相助,得见尊师,解了此难。
“不必当我是公主,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叫我秋儿吧,这是我的乳名,父皇和母妃都这么叫我。”
离开慕容瑛所在殿宇后,昌平公主与程曜灵走在返回大吉殿的路上,对程曜灵故作和善道。
昌平公主的本意只是客气客气,程曜灵却当了真。
她其实还不太明白公主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只以为昌平和她在九妘时都兰部里的小都兰差不多,毫无犹豫的就跟一国公主平等相交了,真一口一个秋儿的叫。
叫得昌平公主心里一阵一阵膈应,面上却还要强装大方,别提多烦。
下午,补交了入学文章后,昌平公主将程曜灵拉到一旁角落里,有些吞吞吐吐道:
“你丢了的那篇文章,我好像在杨之华那儿看到了。”
程曜灵皱起眉头:“杨之华是哪个?”
“就是去年卖师求荣,被封了信平侯的杨稹的女儿,两个月前才跟她母亲妹妹入京。
听说她那母亲以前就是个农妇,是因为当初有幸救了被流放岭南,中途又为盗匪所伤的杨稹,所以才飞上枝头的。”
“呃……”昌平公主说得太多太复杂了,程曜灵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眨了眨眼睛道:
“我想问的是杨之华长什么样子?”
昌平公主拉她回到大吉殿门口,望着殿中众女,以眼神示意,小声道:
“喏,就是左边中间那个,瘦瘦黑黑的,一看就知道是乡野村妇,都长成这样了,还不往后坐,也不怕师傅看见了倒胃口……诶?你干嘛去!”
程曜灵听完第一句就径直走向杨之华了。
她身量高,又常练武,体型也大些,一站到杨之华身前,杨之华就被她投下的阴影笼罩了。
“是你偷了我的文章吗?”
杨之华坐于桌几前,仰起头看程曜灵,平静道:“不是。”
程曜灵注意到她的眼睛,眼珠极黑,眼睫如墨笔深绘而出,眼里黑白分明,干净幽沉,像极了某年寒冬她在仙鹤潭中发现的,冻死在冰层之下的那只仙鹤的眼睛。
“噢……”程曜灵干巴巴地发出一个音节,觉得自己应该找错人了。
杨之华看起来不像会偷别人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