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望着杨皇后道:“你们对曜灵做了什么?”
杨皇后嗤笑一声,只觉这话可笑,目光移向东侧高大的月洞门处。
段檀似有所感般,也望向了自己左边的月洞门。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里,程曜灵和慕容贤从月洞门中显露身形,身后的天鹰卫也鱼贯而出,在她们身后摆开阵势。
程曜灵扬起下颌,神情冰冷,睨视段檀:“段司年,你找我?”
“曜灵……”段檀x整个人如坠冰窖,寒意彻骨,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杨弈悠然笑道:“青鸾司、天鹰卫、长河营,三方汇聚,如此排场,只为送你们父子上路,王爷和小良王,也该瞑目了。”
程曜灵抬手,三方兵士攒动,她手腕落时,寺内杀机迸发,寒光血光齐齐涌跃。
依照程曜灵此前定下的战术,是长河营的死士冲在最前头,重步兵天然克制轻骑兵,金鳞铁骑本是重骑,但此番为送葬阉割了不少装配,完全可以视作轻骑。
而轻骑的优势,一是速度,二是灵活,金鳞铁骑只要被长河营近身,用长兵器和厚盾拖住,速度就没了。
至于灵活,保华寺虽然宽敞,但到底地方有限,几个出口还都被堵了,金鳞铁骑不可能施展得开,这一项也就没了。
长河营之后是青鸾司,杨皇后存着练兵的心思,绝不愿意让自己人在最前面冲锋陷阵,但也一定要见到真刀真枪,在生死边缘走一次,所以青鸾司就在长河营之后。
天鹰卫则环绕在最外围,负责侵扰、突袭,以及最后的收割。
炼狱般的血肉厮杀中,金鳞铁骑终究不敌,逐步落入下风,损失惨重。
程曜灵见时机差不多了,搭弓引箭,先射死了围在段檀身边的那一圈亲信,而后对准段檀眉心就是一箭,却被扑到段檀身前的良王给挡住了。
她皱起眉头,摸了摸箭囊,发觉箭矢不足,低头看了一眼。
杨皇后发觉了程曜灵的动作,不用她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直接把自己的箭囊给程曜灵递了过去。
程曜灵抬眼看向杨皇后拱手抱拳,道多谢皇后娘娘。
杨皇后亦是对她颔首,而后转过了头去。
程曜灵补足了箭支,数次三箭齐发,却因良王谨慎且刻意防着她,最后都只射中了挡上来的替死鬼。
她扔了弓抽刃上前,在兵员流转轮替中步步深入,于围裹紧密的金鳞铁骑中撕开一道深长的口子,最终逼近良王,使他退无可退,再一刀捅进他心口,结果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的性命。
良王死了,下一个就是段檀,程曜灵的目光转向段檀,段檀此时也在看她。
段檀目光中的痛苦几乎化为实质,深深刺痛了程曜灵的眼睛,她心上好像被割开一道口子,血都要化作泪水流出来。
可她终究没有流泪。
她只是在飞溅的血肉中一点一点地坚定上前,也准确无误地将长刀插进了段檀心口。
段檀的唇角和眼角都涌出血来,他定定看着程曜灵,没有丝毫反抗,也没有问为什么,他最后一句话是:
“曜灵,你真的喜欢过我吗?哪怕、哪怕只有一瞬间……”
程曜灵的眼泪突然决堤,周围兵戈相击的声音、厮杀呐喊的声音、一切都模糊,一切都淡去,一切都扭曲。
她耳边只剩下段檀的声音,眸中也只有段檀那双不断溢血的、渐渐绝望灰黯下去的凤眼。
“喜欢过的。”程曜灵听见自己说:“喜欢你是真的,但要杀你也是真的。”
她痛苦到灵魂似乎都被从躯体中抽离了,却没有在这个时刻对自己说谎。
她从不自欺欺人。
她就是喜欢过段司年,一无所知的时候初尝情爱滋味,是真的把他当作丈夫,想和他做一世夫妻,那些对他坦露过的胸怀是真的,近乎融化自己的包容也是真的,满腔热烈的、一往无前的情意更是真的。
后来大梦初醒,爱和恨都颠倒、都糊涂,可还是会有喜欢的瞬间,有不忍心的瞬间,有想着“要是停在这里就好了”的瞬间。
但命运的洪流滚滚向前,她和段司年终究还是走到了今天。
从今天开始,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再是爱恨,而是生死,不可挽回的生死,她亲手划开的生死。
然而刀插在段檀心口的那一刻,她想起的竟然不是段檀做过的恶,而是她最喜欢段檀的那些时候。
她想起段檀在长街为她挡过的刀,在乐游原为她展开过的臂膀,想起那个互相依偎的雷雨夜,想起她说过的会永远偏心段檀的承诺。
原来杀死自己喜欢的人是这样的感觉,明明是刺向他的刀,也好像刺向自己一样,让人疼得连拔刀的力气也没有。
“曜灵?”杨弈的声音叫醒了她:“三百金鳞铁骑诛灭殆尽,我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