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于是他们这群要遭大难的人齐齐站在了林子里,观望着这深林之中的情形。动物的领地意识强,狐族生长的一带地方,几乎看不见有其他族群出没的影子,这也教他们少些被某些喜好吃肉的大家伙袭击的顾虑。
越往林中走,荆棘丛生,有些带着尖刺的藤蔓顺着树根向上攀登,竟然长到了足足有二人高。倒刺坠着寒露,森森滴着汁液,李闻歌三下将其根茎砍断,带着几人走了进去。
跨过了这一片,视野便忽而开阔了许多,参天的古树不再像初初进入其中时那样张牙舞爪,枝桠横飞,反倒是像被精心打理过一番,整齐划一地通往尽头。几人没有多言语,齐步向深处探测去,只是走了约莫有一柱香地功夫,似乎还停留在原地打转似的,周围的树木长得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丝毫分别。
“蒂罡,做个印记。”
李闻歌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一棵树,而后接着往前走。又是好一阵子过去,果不其然,那一棵被标记过的树再度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遇上鬼打墙了?”
蒂罡皱着眉。
“东晋时有一文,名为桃花源记。眼下倒与文中情景有几分相似。”封离抬手触及那一处刻痕,割手的纹路与指腹相接,还带着粘腻的脂。
李闻歌点头笑叹,“人家是出了那桃花源,再想回去就不能够了。我们还比不得他,连入口都进不去。”
她少与狐族有交道,不过从前与灵鹿一族交涉过一二,知晓它们为抵御外敌,大多会在洞口处设下结界,或是障眼法,也有可能是致命陷阱。
看来这狐族的结界应当也躲不过这两种。
“阁主,不若我们用发诀将此法障攻破,这样也来得更快些。”蒂罡言罢,便被梦留抬手止住。
他摇着头,“不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本就是有求而来,狐族为御安宁设此结界更合乎情理,又岂有不敬之理。”
“再走一走吧,或许这结界不止于此。”李闻歌将剑赋在腰间,“只有往深处去,或许才能找到这其中破解之机。”
方踏出一步,周围大雾四起,不过三两刻便将前路遮挡殆尽。她忽而想起了昨夜那时的境况,纳闷为何这些人都喜欢弄些故弄玄虚的出场方式。
“不好!”
是蒂罡的声音,但他们彼此被重重大雾笼罩,已经看不见彼此的身影。李闻歌看着面前如高墙一般的迷雾,眸光一错不错紧紧盯着,不过多久,那雾中果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看起来和昨夜是一样的戏码。
她扶上了剑柄,眼前的雾气仍未散去,但那人的身影却走越近。她蹙起眉,眸光探究,只觉为何看起来还有几分熟悉。
是谁?
直至对方静静地、完全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她扶着剑柄的手微微动了动,等了片刻后,才缓缓放下。
那人的装束与她如今的这一身不论是颜色还是模样都相近,只是眉眼稚嫩了许多。青丝挽成一个漂亮的半髻,用师尊送的那支木簪子固定,发丝飞扬在风中,一如当年的意气恣意。
“闻歌?”
脸庞青涩的少女回过头,小跑至身后唤住她的少女身边,笑盈盈道,“师姐,咱们还有多远到呀?”
少女羞涩地笑笑,不好意思道,“还得再走一段路,有点远呢。村子有些偏僻,路也难走,辛苦师妹你了。”
“这有什么,还得多亏师姐同师尊说情,我才有这第一回下山玩的机会。虽而探亲的时候少之又少,但师姐你上回带来的那个,叫什么菜来着?爽口地紧,都不够下饭的,若凡师兄还总和我抢呢!”
少女闻言笑意更甚,点了点李闻歌的脑袋,哄道,“这有何难,你要是喜欢,我上回留了一坛子在院里,隔壁的樊阿婆我也托她帮我做了些干菜,咱们回头一并都带回去,这回定叫你吃过瘾了。”
“我就知道师姐最疼我了——”
李闻歌看着雾中相依的两道身影,眼眶倏地有些热。
她有多久没有梦见过她了?
或许说,她从来没有梦见过。这段回忆被封存了太久,久到她回忆重现时,一切是那么恍惚,恍惚到让她甚至想要怀疑,这样美好的时光是否真的存在过。
她被师尊捡回灵霄阁,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她是个被人抛在弃婴塔里孩子。后来听闻与师尊同行的梦辛尊者说,他们那时不过是碰巧路过。天上又落着大雪,山路难行,只能选择了换条道走,不曾想走着走着却有响亮的哭声遥遥传来。
“等我们找到地方的时候,就看见地上的孩子,有的堪堪身上裹着一片布,有的可怜见的,连衣裳都没有,赤条条地就那么缩在地上,早就冻成一团,没了声息。”
“清一色都是女娃娃,三三两两地散在一处。我与你师尊来来往往这些年,这样的情形不是没有见过,可即便如此,再看也还是无法忍受。”
“小娃娃,”他抬手比划着,嗓音已见哽咽,“这么小一个,因为太冷了,硬生生被饿死、冻死,蜷缩成她们还在母亲腹中的样子。”
“你躺在正中,哭得撼天动地,明明连半块裹身的布条都没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哭那么大声。”
他叹了口气,“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缘分使然,你师尊也头一回不去把什么灵根如何天赋如何,就这么把你带回来了。”
她成了宗门里人人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寒暑往来,一岁一岁长成了如今的模样。桐音师姐年长她不少,也是众多师姐当中最宠爱她的一个,如师又如母,她几乎已将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如若没有那一遭,或许一切都会和原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