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落在二楼延伸出的灰瓦屋檐上,位置显眼,仿佛仓皇逃脱时不慎跌落。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伪造的逃脱现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惶,转身环顾雅间。
墙角立着一个用来存放备用碗碟和坐褥的宽大榆木柜子。她迅速拉开柜门,侧身挤了进去,又将柜门轻轻合拢,只留下一道极细微的缝隙用以观察和呼吸。
柜内空间逼仄,弥漫着陈年木料和淡淡尘螨的气息。
芳如蜷缩其中,屏息凝神,连心跳声都仿佛被无限放大,撞击着耳膜。
她听到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沉重的脚步声踏入,随即是一刹那死寂般的停顿。
“人呢?”周凌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平日里的慵懒或温和,而是淬了冰般的冷厉,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紧绷。
“窗户有布条!属下立刻去追!”是高玄迅速回应的声音,紧绷如弦。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风般冲下楼去,雅间内似乎瞬间空无一人。
芳如紧绷的心弦稍松,一丝成功的侥幸刚爬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从柜门缝隙向外窥视,确认无人后,才极其轻微地推开柜门,迈步而出。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呼吸骤然停滞。
方才理应疾追而去的大夏天子,此刻正端坐在方才用膳的那张花梨木圆桌旁,一手闲闲搭在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他甚至已经好整以暇地为自己重新斟了半杯酒,眸色深沉如夜,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早已料定她会从何处现身。
那眼神,是猎人看着自以为聪明的猎物落入终极陷阱的玩味与冰冷。
巨大的恐惧和被戏耍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芳如!
连日来的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对自由的渴望以及对再次被囚禁的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周凌!”她失声尖叫,理智全然崩断,猛地抓起手边最近的一个白瓷酒杯,用尽全身力气朝他掷去!
周凌微微一偏头,酒杯擦着他的鬓角飞过,砸在身后的墙壁上,碎裂开来,酒液溅湿了龙袍的一角。
但这并未阻止芳如。
她仿佛疯了一般,又抓起桌上的碟子、碗盏,不管不顾地向他砸去,碎片和食物残渣四处飞溅。
“你杀了我吧!现在就杀了我!”她声音凄厉,带着哭腔,却更像是绝望的呐喊,“这种时时刻刻被你算计、囚禁、玩弄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你动手啊!”
一块尖锐的碎瓷片划过周凌的脸颊,一道细微的血痕立刻显现,沁出鲜红的血珠。
疼痛让周凌的眼神骤然一变。
碎裂的瓷片……尖锐的叫骂……女人凄厉的哭喊……还有那张油腻而狰狞的男人的脸,握着染血的碎瓷,一步步逼近……母亲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破旧的衣襟,也染红了他十岁那年的整个世界……最后,那具冰冷的、躺在陋巷污秽中的尸体……
回忆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他多年来筑起的坚硬心防。
那血腥气和绝望感仿佛瞬间再次充斥了他的鼻腔和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复杂到极致的眼神死死地锁住她,那里面有帝王被忤逆的暴怒,有被她歇斯底里模样惊到的震动,有被她那句“玩弄”和“杀了她”狠狠刺伤的痕迹,但最深、最触目惊心的,却是那抹来不及压制的、源自旧日血淋淋疮疤的剧痛,几乎要从他眼中溢出来。
有一刹那,芳如清晰地看到周凌眼中翻涌起近乎实质的杀意,冰冷、狂暴,仿佛要将她彻底撕碎。
她吓得停止了动作,僵在原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