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没什么可是。”路德的脸色苍白,这次出战救援行动,他受的伤让身体变得更差。绷带缠绕好,又简单处理了皮外伤,他往杰森所在的暗处走近了些,“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你先回去吧。这件事该放下了,杰森,你比我更清楚该如何调节情绪,我希望你不要被闲言碎语扰乱心态。”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我宁可那些指责的声音针对的是我,你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你是为了救我们啊!”杰森的情绪难得有些激烈,“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为了大家,为什么他们要……”
“有些事是无法解释清楚的。”路德垂下眼帘,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觉得委屈,却没办法将这份委屈说出口,“回去吧,我们之后还有任务。”
“……”杰森捏紧了拳头,低下头,声音沮丧极了:“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在帝国最艰难的时期,诸如这类被误会的情况层出不穷。战士们顶着压力上战场,背负民众的希望,又承受着无数舆论压力,□□和灵魂同时遭受无边折磨,支撑他们前行的,只剩下让帝国变得更好的期望。
可再厉害的战士也有心灵脆弱的时候,尤其是当打击他们的人,是帝国的民众。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在又又殿下用生命化解大危机后,路德因饱受无数误会,又因战场上遗留的诸多后遗症,身体和心理遭受重创,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状态。
他后来的确当了老师,只不过他不愿留在主星,而是躲开所有人,只身前往帝国最偏远的星球,在那里的孤儿院里做一名教师,在漫长的等待中走向生命尽头。
他没撑多久。
路德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他早就不在了,我该接受这个事实的。”
花海中央躺着一个男人,他脸色惨白,却神情平静安详,没有丝毫生气,只因为他早已安眠。
那是路德,安德烈·路德。
他穿着军校时的制服,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被蓝色的花朵簇拥,手里握着一朵小花。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人不像人、畸变种不像畸变种的身影,那是杰森。他低垂着脑袋,过长且杂乱的头发垂落下来,遮挡了视线,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他声音里满是疲惫与哀伤。
“又又殿下,您在拯救帝国前被大家那样误会时,是怎么想的?”杰森问道,他抬起头,一双被污染物感染的黑色眼睛空洞地望着黎又,“您又是怎么熬过去的?为什么能坦然用自己的生命拯救大家?”
黎又抿唇,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他无法给出答案,他只知道那是他必须去做的事。
“前辈,你……”黎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又觉得此刻不该再提起往日种种。刚才看到的画面已经证实了杰森和路德前辈曾经的遭遇,也能猜出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想救活他。”杰森收回目光,继续垂着头,望着花海里躺着的人,“我大概是疯了,竟然相信他们说的能救活逝去故友的胡话。”
他苦笑着,双手掩面:“其实我只是不愿意相信他已经离开了。人死怎么可能复生,我真的太傻了。”
说到这里,杰森突然安静下来,他看向黎又:“又又殿下,您是怎么回来的?”
杰森悲惨的眼神让黎又有些不忍心。黎又清楚自己的确死过一次,但他是如何回来的,他自己并不知道原因。
黎又和路德前辈同样不幸。
但黎又又是幸运的。
他忽然为自己无法帮到路德前辈而感到无奈与自责。
“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黎又摇了摇头,“真的很抱歉……”
“……”杰森眼里那唯一的光亮黯淡下去,“您不必道歉,您没有错……”
杰森蹲下身,看着花海里没有呼吸的昔日挚友,声音发颤:“我是个混蛋,为了让他活过来,我把我们两人的基因交给了实验室的人。我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让他们用深渊污染物的基因改造我和路德,帮他们采集深渊物种的基因,却没想到他们会用采集来的基因改造,去感染无辜的人类。”
“我让死去的路德无法安息,我违背了我们曾经要守护好帝国的誓言。”杰森脸上的皮肉开始融化,“我本以为,最后帮他们拿到黎夜殿下的基因,就能真的救活路德,可我错了,路德不会活过来。”
“我做了太多错事,”杰森说,“就算用我的生命去赎罪,恐怕也远远不够。”
即将化作一团肉水的杰森向黎又央求:“又又殿下,前阵子您见到的路德只是一个傀儡,是他们在操纵,而我,是协助他们的帮凶。我请求您不要怪罪路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快死了,我把他们的窝点告诉您,如果可以,希望您能把路德带回家,将他埋葬在他的老家,那是他生前对我说的最后一个愿望。”
“我答应过他,却食言了,擅自把他藏到了这里。”杰森的声音逐渐混沌,和他融化的身体一样愈发模糊,“殿下,他们在伦利亚尔星,那里有完备的实验设备,你们一定要小……心……”
“杰森前辈……”黎又往前跑去,被黎夜的触手圈住腰拉了回来。他愣愣地看着黎夜用另外的触手将平躺的路德前辈也捞过来,眼睁睁看着化作一团肉水的杰森前辈将那片花海全部腐蚀。
黎又双眼通红,他低下头,双手掩面:“怎么会这样……”
天上的厚重云层渐渐散去,阳光洒落下来,缓慢降落的海水像滑动的长帘,一朵朵旋转的花朵缓慢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