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髓恨意安可弥消?
不能迁墓,只能清扫。
禹在草野之中搜罗一捧石块,心急地赶往鲧的坟地近处。将一捧石块在墓座的尾部垒好,阻隔上游水的席卷。
垒一层不够,又多垒了几层。随后他徒手剖泥,将石块之间的缝隙仔仔细细填补。直到水流分开,不再损伤鲧的坟墓。
禹跪坐于坟前,百感交集之余,心头泣血似的凄然长诉:
“父亲,你在忘川对岸,可吃得饱、穿得暖吗?”
“同看的月儿,是不是和在家看时,一样圆?”
“你故去那刻,我未能赶到你身边,不能知悉你有何未了心事。若是仍有记挂、仍有夙愿,记得托梦于我,我来替你补全。”
记挂的亲人再不能听见他诉说的惦念了。
是禹在自欺欺人地一味独白,宛若悲哭。
禹一直凝视着地面水流,水流被延展不见边际的沙石吸吮,似乎能将忱忱的思念带去地下。
再抬头的时分,已见枝头月。
身后有光辉映,禹觉得奇怪、便回头探看,没成想涂山氏举着火灯正守在他身后呢。也不知,她究竟这么陪伴了他多久?
不愿意妻子察觉自己的消沉,禹当即整理心绪,恍若如常地再重新面对:“怀着身孕,怎么还来寻我?这水势汹汹,你该随着人群、去高岭处避难的。”
“那你又为什么不去?一个人躲在父亲的碑前?”涂山答非所问,问声温婉、可问语咄咄迫近,教禹为难。
没指望禹对自己坦诚,涂山轻抚孕腹、缓缓靠近,让照明的灯光暖和禹渐凉又孤寂的心:“没事的,人祸天灾都会过去。你要振作起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涂山担心着禹,禹担心着涂山。
人们总是担心这儿又担心那儿,忘了保持笑对将来。
“我无事,真的。你来了很久了吗?”
“不久……”涂山本想说,是避难路上遇着了帝舜,帝舜告诉了她禹的去向,她才来到禹身边的。可话到嘴边,想起来两个大男人之间的血仇芥蒂,又匿了回来、欲言又止。
禹没发现涂山的异样,自从父亲离世,他的敏锐性差了许多。
他温声劝涂山莫再劳累守着自己:“你避去高岭上躲一躲,那里安全。”
“你不一同去?”涂山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但她无奈地习惯了,习惯包容夫妻之间的相即与若离。
她一直在等待着心心相印、赤诚以对的关系,但禹迟钝,总不明白。
“我要去准备一些事,一些一定要做的事。”禹像挣扎着做了很艰难的决定,固执又决绝,谁都劝不了他回头,“待水患退去,你就回家罢。别等我,别再等我……”
暂别的话说得像诀别,涂山辛酸着应:“我会等你的,你去哪儿、你做什么——都可以、我不管!但请夫君记得,涂山是你的妻,一生一世不会更易。无论你去哪儿、你做什么,都有人支持你。”
支持?
只怕是涂山此刻,真不知禹的计划打算。
禹苦笑作答:“谢谢你。对不起。”
怕心头的决定生悔,禹抬步欲走。没走出几步,停下来回头、喝停想跟随的火灯光明:“别跟来。涂山,请回家里去……”
火灯一直温暖,却照不进心在深渊那人的心里。
禹又转身,终究一个人离去。
涂山望不见,禹究竟想要去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