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殿下素来倔强,不肯在外人面前露出丝毫脆弱,即便此刻干呕不止、身子微颤,仍强撑着背脊,不肯依靠人一分。
林枫额上浮出一层冷汗,细密如雨,鬓发湿黏,贴在颈侧,低头伏在案前,狐裘一角垂落,手撑着案面轻轻发抖。
他干呕片刻,胸中阵阵翻涌,呼吸一下比一下艰难,喉中哽咽着发不出声,半张的唇齿间满是酸苦灼意。
林枫气息微弱,指尖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隐隐泛着青白,喘息片刻,手臂垂落在身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杏二看得心中发紧,却不敢在面上露出半分,只转头看了杏三一眼。
殿下如今已非昔日之身,肠胃日薄、饭食难进、憔悴不堪,早不是一日两日了。虽有胎儿渐大、压迫脏腑之故,但根源乃是他心神忧结、思虑过重。
自上次险些小产,殿下元气大伤,全靠陛下真气与汤药勉力固胎,身子却羸弱如纸,至今未曾真正调养复原。
而今胎儿已入七月,日日长大,所需精血愈盛,似汲髓之藤,抽取着殿下本就日渐枯竭的精血气息,再如此一日数呕,恐怕……难以支撑到足月。
杏三端来药盏,小心放在案上。药汤黑浓,散发着刺鼻的苦辛之气,随着暖香袅袅而起。
林枫看了一眼那盏药,眼神微滞,垂眸片刻,扶着腰坐直,指尖微微发颤,伸手端起药盏时竟晃了晃。
他低头望着深沉的药影中自己苍白的脸,顿了一息,像是在与心口那团难言的烦恶相抗,半晌终是轻咬牙关,仰颈将盏中汤药一饮而尽。
炽热的苦意在喉间炸开,霎时舌根发麻、胸中刺痛,林枫吞下的仿佛是翻滚铁浆,药力直冲胃脘,刹那间便似刀割般,滚烫与钝痛交织成的灼烈感窜涌而上,瞬间腹中翻浪,胸膛紧缩,耳边嗡鸣一片。
他死死攥紧狐裘下摆,指尖几近嵌入掌心,脸上渗出细汗,眉尖颤抖,眸中水光浮动,喉结起伏,紧抿唇瓣,却终是逼出一身冷汗,强自压下那股欲呕之意。
林枫勉力维持着平静姿态,连眉头都不许皱起一分一毫,只任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沾湿那苍白的面颊。
杏二看他痛苦压抑的模样,心下难忍,低声道:“殿下恕罪。”
他小心伸出两指,轻柔地探至林枫半轮圆月似的腹上,层层衣物也掩不住那曲线起伏。
杏二的手指一点点轻按他肤色白皙、略带虚浮的孕肚,顺着经络和穴道细细感知,只觉林枫腹中胎息躁动如鼓,间或有一丝突突顶起,触感之中隐约透出几分不安。
林枫脊背略僵,下意识想避开这触碰,终是默默忍住,只双手紧紧掐住衣襟,微微用力。
杏二凝神感受,皱起眉心,指下所及之处,胎动稍略紊乱,且力道颇重,伴随阵阵紧绷之感。
腹中胎儿忽地剧烈挣动,仿佛不满这突如其来的外界按压,林枫身子一颤,眉头紧蹙,胸口再次闷窒,隐隐有一丝刺痛传来。他咬着牙关,唇色淡得像雪中残梅。
“记,”杏二沉声开口:“辰初,胎动稍频,过脐,位置左偏,力道大。”
杏三屏息记下,笔尖沙沙作响。
杏二目光再移,细观林枫神色,见他眉尖蹙起如钩,双目微垂,眼神黯淡无光,虽薄唇紧抿,咬牙不语,但肚内略动,脸色便愈发苍白,仿佛连睫毛都在发颤,额角隐跳,急促轻喘。
杏二心中一沉,声音更低:“记,胎动作痛。”
林枫唇瓣翕动,似想要说什么。
他不愿将自己脆弱的模样暴露得如此彻底,不愿让灵萍因他而生出更多忧心,亦不愿那一行行冰冷的药案医语,记录下他日渐崩颓的身子。
林枫眸光闪动,在纸墨之间飘过一瞬,却终是没有开口,只低垂着眼睫,极轻地叹了一口气,片刻缓缓抬手抚上隆起的腹部,似是要安抚那尚在躁动的孩儿,又似想压下那些再一次浮上心头的情绪。
他终是没有阻止杏二记下那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