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袖又一回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她孤身被四周的高山团团围住,抬头看得见天,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远方。她开始焦急,伸颈张望,四处奔走,脸上汗水掺杂灰尘,口干舌燥,咽喉处似火烧火燎,发疼得厉害,连呼吸也变得窘迫。乌云聚拢遮盖天光,黑暗逐渐蔓延。她还是没能寻到出路,并发现周围数座山峰突然从远处逼近,无声无息却声势浩大,似要将她挤成肉泥碾成尘埃,要她在这世上消失无踪。她终是崩溃。
醒来时,胸口及前额处有急促的跳痛,力度之大令她呼吸不畅且头晕目眩,她一手按住胸口,生怕下一刻心脏就跳了出来。
萤石光华幽幽,照明了这不见天日的洞穴,原本算得上宽敞的静室此刻却让她觉得逼仄难忍。她挣扎着扶墙走向洞外。
此时天未破晓,星月黯淡,着眼处是裹挟着浓雾的漆黑,只有远山的轮廓隐约可见。如此这般已是让她舒缓不少。
她默念着心法,努力遗忘梦境安定心神。
夜风冰凉却也温柔,她席地而坐,等待着安宁,也等待着日出。
云珞爬上己过峰时,薄汗微微打湿鬓发。看到青崖之上有一人正在练剑,剑气磅礴,身姿如惊鸿游龙,她欢喜地喊道:“四师姐!”
青袖收剑,回过头去,看到来人,有些惊讶:“你上来做什么?”
说话间云珞已小跑到她身边,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娇声说到:“自然是来迎师姐出关的呀!”话语间有熟稔,也有讨好。
她没有拂开云珞的手:“多谢你有心了。你休息一下我们便下山吧。”
“亲师姐妹谈什么谢呀!”云珞笑起来眉眼弯弯,不在意地挥挥手,接着说到:“我就是走得急了些,这不是着急见你嘛!你不知道你闭关这么久我有多想你,我生怕我的及笄礼没有你参加,我还哀求我姑姑能不能把我今年的生辰往后稍推迟一下,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好你出关了。师姐!你不在他们欺负我都没有人为我做主,上个月比试八师兄还故意划破我新做的裙子呢!太讨厌了。我现在一点儿也不累,倒是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啊!”
小姑娘举止稚气,但不乏聪慧,她一番叽叽喳喳,只提琐事,绝口不谈闭关成败。青袖感念她的仁慈,只是这么多年仍不习惯她的亲热,即使这种亲热她并不讨厌,她不知如何回应,索性一如既往地不回应,只道:“不用了,我已经收拾好了。
云珞对她性子早已知晓,此刻满心都是相见的喜悦,挽着她的姿势越发亲密,恨不能挂在她身上:“那咱们便下去吧!我攒了好多话要跟你说,咱们边走边聊。”
二人于是下山去。
还是照顾云珞大清早要来回奔波,青袖放慢了脚步,中途甚至休息了片刻。云珞一路上欢快地说着这半年来门派中的新鲜事,声情并茂,嗓音比山间鸟鸣还要清脆。青袖一边听着一边细细看她。
十四岁的小姑娘半年没见,又长高了一截,肌肤如羊脂玉般洁白细腻,脸颊丰盈,嘴唇红润,双鬟髻上系着鹅黄色发带。整个人如日出东方,明媚灿烂生机勃勃,令她不禁心生愉悦,嘴角也温柔地微微扬起。
云珞注意到了,讲得更欢快了:“师姐你也觉得这事好笑吧!我跟你说,更好笑的还在后面呢!那老头子……欸,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显然是跟别人讲的。青袖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一少年抱剑立于道旁,青衫单薄,身形挺拔,迎着晨光他的面容虽仍显稚嫩,但俊秀已初见端倪,唇红肤白,眉睫漆黑,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澄透澈,彷佛未曾沾染过半分尘世烟火,与他眼神交汇的瞬间,青袖心中一动,一个荒谬的念头油然而生:这是哪个山头的竹子才成了精?
小竹子精没回答云珞的问题,见青袖看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同门之礼,唤了一声师姐。
青袖不记得此人,正回想着,听见云珞急切地问道:“我呢我呢!盛明希!”
看来这二人是相熟的。只见盛明希面不改色,随意抬了抬双臂,腰身都没弯下,唤道:“云道友。”
云珞气得跺脚:“就算我年纪比你小,但我入门比你早啊,你怎么不该唤我一声师姐呢!”
盛明希下巴高抬,哼了一声:“我怕把你腰闪了。”
青袖心里有了猜测,名为斗嘴打闹,实则谈情说爱,不过是少男少女爱玩的把戏罢了。
她看云珞似乎还不自知,大声道:“你以后最好对我客气点儿!我师姐可出关了,你要再对我不敬,我叫我师姐打死你!”像是萧师姐养过的那只小奶猫,还没断奶就张牙舞爪地仗势欺人,嚣张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