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希是真的不能喝酒。
不过半壶,他白皙的面庞便染了醉色,两颊、鼻尖、眼皮和耳廓都透着泛红,原本澄澈的星眸涣散像是弥漫着烟雾,如水的目光痴痴笼罩着眼前人,湿润的唇瓣无意识地微微张开,愉悦得有些呆傻。
浓重的黑雾嚣张地现身,如丝带缠绕在青袖指间、腕部、颈项和腰身,如毒蛇吐信,蠢蠢欲动,她伸手到少年面前:“盛明希,你看。”
这可是魔气。
正道或许相信妖有好坏之分,但无论生魔还是化魔,一定是大奸大恶之辈。
她支颐含笑,好心给这位剑尊的弟子醒醒酒,等着瞧他先惊慌失色,再勃然大怒、悔恨交加,然后一脸正义地替天行道。
再然后,她便有了充分的理由赶他离开,又或者他叫她心情不好,她再醉一些,便直接杀了他。
可少年慢吞吞地将落在她面容上的目光收拢,重新聚集在近在眼前的一只手上。混沌的脑海中还记得这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执剑时是何等游刃有余,它凝起过冻花、雪球和无数锋利的冰刃,也燃起过幽蓝凌厉的火焰,它打败过同门,也诛杀过大妖。
如今,缠绕的魔气漆黑如墨,盘旋在她空无一物的手指和腕上,衬得她肌肤如雪莹白剔透。
他不能自控,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她指尖落下轻轻一吻。
被触碰过的地方如被发丝拂过,轻得没有太多感觉。青袖疑惑看他。
他的眼睛比夜色和魔气更加乌黑,迎着她不解的眼神,含笑直视着她。
“嗯,很美。”他说。
直到隔日盛明希才昏昏沉沉醒来,他忍着头痛洗漱一番后收拾妥当,在堂前找到青袖。她正对着空空如也的大堂不知思索着什么,手中茶盖一下下拂去泡沫,她却并没有喝茶的打算。
喜宴之时这里灯火明亮,丝竹悦耳,宾客满座,热闹非凡,现下人走茶凉,唯剩寂寥。
确认他无碍,青袖问他:“我们一同寄出的信,你可有收到回信?”
她湖泊一般的双眼静静看着他,仿佛昨夜她只是坐在这里自饮作乐,仿佛荒唐事从不曾有过,莫名的旖旎更是一场梦。
盛明希破碎的记忆只停留在她欺身而上居高临下的时候,他深呼一口气,将其全部抛之脑后,答道:“收到了,隔了两日师尊便给我写了回信。”
那清宁真人既然收到了盛明希的信,那她的呢?山上究竟怎么打算的?即使认为她不足轻重又有心遮掩不打算彻查漏洞,但混沌珠的去处总该给个准信吧?
青袖不管山上人又在耍弄什么心机,且不说她已自请离山,单因为她体内那不安生的心魔她便不想再上昆吾山。如果她再次送信之后,仍得不到答复,那等到哪位妖君派人过来讨要这上古神器,她可要拱手奉上了。
盛明希同她一起送走了信,青袖没再多看这小镇一眼,带着他离去。
两人一路上都没再说话,到了方台镇外,青袖问他:“你可知百里他安置在何处?”
盛明希知道,苏木曾叫那几个恶人在墓碑前磕头认错。他带她去了百里霜坟前,买了纸钱松香,随后退开数步。
青袖为故人点上三柱香,一点点焚烧着纸做的铜钱和元宝,盛明希买的太多,她烧了好久还是剩下不少,她突然忍不住发笑,她想,百里霜地下收到这么多“钱”,会拿去怎么花呢?是要在地下安安稳稳当个富家翁,还是买通无常判官投个好胎来世富贵荣华?哎,想他手无缚鸡之力,可别叫别的恶鬼打劫了去。
想起他最后的模样,青袖心口又挛缩着发痛。上天不公,他那样温柔善良一个人,不该这么早就离开人世,更不该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若不是……
“青青姐!”苏木惊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青袖回头,白九站在不远处,苏木跑着冲进她怀中紧紧抱住她:“你去哪里了?我一直担心你被妖怪杀死了,还好你叫盛明希给我送了信。你有没有受伤?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我?我好想你啊……”
青袖抱住苏木瘦弱的肩膀,一一作答:“我受了些伤,但不算重,我为百里报了仇,之后我去见了我的爹娘……”
苏木这个神奇的小孩儿,总是能不经意打动青袖的心,她没有问她怎么报的仇,也没有问为什么突然去见了爹娘,她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青袖的脸颊,像一位真正的母亲一样:“青青姐,你瘦了好多……”
青袖眼角落下一滴泪,百里霜去世,她心中郁积,沉重的情绪直到此时此刻才仿佛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