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太医院回来,我便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永宁殿。
触及前朝宫闱秘事的后怕日夜啃噬着我的神经,让我几乎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不过几日光景,人便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最终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过后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
起初只是头重脚轻,以为歇息片刻便好,谁知当夜便发起了低热,浑身乏力,咳嗽不止,连床都起不来。
太医来看过,只说是忧思过度,心火内炽,外感风寒,开了疏肝解郁、清热散寒的方子,叮嘱必要静养,切忌再劳神。
永宁殿自那日起便弥漫起一股挥之不去的药香,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帐中,时而觉得浑身发冷,时而又觉得燥热难当。
意识模糊间,总仿佛看到太后那双威严莫测的眼,冷冷地注视着我,惊得我一身冷汗。
在我病中最难熬的那几日,兰殊几乎是日日都来。
她并不多说宽慰的话,也从不问我是如何病成这样,只是安静地坐在我榻前,有时为我读几页闲散游记,有时只是静静地陪我坐着,偶尔在我被噩梦惊醒时,如安抚婴孩一般柔柔地反复告诉我,“梦都是反的,羲和,莫怕。”
一日,我忽然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原是兰殊带来了自己调制的、带着清雅花香的熏香,点在殿角以驱散浓重的药气。
“这香能宁神,”她一边轻轻拨弄着香灰,一边缓声道,“我加了晒干的茉莉与一点点陈皮,气息清远,你闻着,或许能好得快些。”
望着她专注拨弄香灰的侧影,闻着清浅宁神的香气,一股暖流无声沁入心脾。
从小到大,除了远在宫外的母亲,再无人像兰殊这般,不问缘由,不计得失,只是单纯地待我好。
可越是贪恋这份温暖,心底深处的不安便越是滋长。
兰殊这般不争不抢、清冷自持的性子,在这吃人的地方,何尝不是一种危险?她这般不通世务,不懂算计,若有一日不慎碍了谁的眼,触了谁的霉头……
我不敢再想下去。
兰殊是我在这深宫中唯一的光亮,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如姑母、如楚瑛一般,悄无声息地凋零。
终有一日,在这宫里,我必将拥有保全我想庇护之人的力量。
我这般想着,连养病也更有了力气些。
这几日,盛望舒也派人送来了上好的血燕窝,并传了口谕,让我安心静养,不必拘泥晨昏定省之礼。
她甚至亲自来探望过一次,坐在我榻前,温言询问了病情,嘱咐宫人务必用心伺候,得体而周全。
而在这期间,前朝后宫并未因我的病榻缠绵而有丝毫停滞。
皇上依制选纳的几位新人,也已陆续进宫,分别安置在了不同的宫苑。
她们年轻,鲜嫩,如同初春枝头带着露珠的花苞,为这沉寂的宫廷注入了新的、不安分的活力。
慕容舜华果然立刻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似乎全然忘记了我这个“手下败将”,转而兴致勃勃地投入了与新人争宠的战场中。今日听说她截了某位常在的胡,明日又听闻她在御花园里与另一位贵人“偶遇”陛下,言语机锋,明争暗斗,不亦乐乎。
昭阳宫的热闹,与我这弥漫着药味的永宁殿,恍如两个世界。
沉香偶尔会将这些听闻当作闲话,小心翼翼地讲给我听,试图分散我的注意。
我只是听着,面上并无多少波澜,甚至觉得有些遥远和模糊。那些争风吃醋、邀宠献媚,在此刻的我看来,竟有种隔岸观火的不真实感。
皇上倒是也派身边得力的内侍送来过几次滋补的药材,问了几句病情,嘱咐太医院好生照料。
东西是上好的,关怀也是有的,但也仅止于此。
我心里清楚,一个暂时无法为他制衡后宫、反而忧思病倒的妃子,已然失了几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