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清明走在返回巡天司的路上,脑海中还萦绕着方才与清芜分别时,她那句带着些许柔软和温度的“有劳你了”,以及她微微低首时,发间那支随着动作轻颤的云鹤簪留下的残影。他甚至不自觉地回味着,在之前的谈话里,她似乎……直接唤了他的名字“寂清明”,而非疏离的“寂察勘使”。
他正沉浸在这份微妙的回味中,脚下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下意识低头,星辉朦胧的光线下——是那支云鹤簪!
指腹摩挲着簪身,那展翅云鹤的雕刻依旧精致,带着她身上常有的淡淡冷香。然而,他的指尖却敏锐地触碰到了一处不寻常的瑕疵——簪尾靠近云鹤翅尖的位置,竟缺了一小块,断口尚新,边缘有些硌手,显然是刚刚掉落时磕碰所致。
寂清明的心微微一沉。
这簪子……他记得清楚。无论是在扶砚的记忆碎片里,还是在巡天司初见她时,亦或是藏书阁那夜的星光下,她几乎从未离身。其珍视程度,不言而喻。若是此刻就这样还给她,看到她日日佩戴、珍爱非常的簪子损了一角,以她那细腻重情的性子,即便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会十分难过和惋惜。
‘定是之前被我拉着去浮黎境时,不小心掉落的……’寂清明握着这支残损的发簪,心头莫名一紧。他能想象出清芜发现发簪不见,尤其是摔坏后,会是何等伤心。她那样珍视,日日佩戴,想必意义非凡。
‘是谁送的呢?’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是她口中的“同僚”?还是……别的什么更重要的人?’能让她如此日日佩戴、视若珍宝……会不会是某个……特别的人所赠?是长辈?友人?还是……其他什么更重要的存在?想到“重要的人”这个可能性,寂清明心里那点因清芜方才态度变化而升起的雀跃,瞬间被一种微妙的、酸涩的失落感覆盖。
他正对着发簪兀自出神,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寂大哥!你在这儿啊!咦?这不是清芜神使的簪子吗?怎么在你这儿,还……摔坏了?”小新抱着一叠刚领到的任务卷宗,正准备外出办公,一眼就认出了寂清明手中的物件。
寂清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拉住小新,压低声音问道:“小新,你可知这簪子的来历?清芜神使她……似乎很是珍爱,可是什么重要之人所赠?”
小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这个……我也不清楚啊。清芜神使是浮黎境主神的近身神侍,身份特殊,平日几乎不来我们巡天司走动,关于她的私事,我知道的很少。只知道她好像一直戴着这支簪子,很久很久了。”
连小新都不知道来历,还“很久很久”了……寂清明心中的失落感更重,同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欲也愈发强烈。
小新凑近了仔细看看,脸上也露出惋惜的神色:“是啊,清芜神使可宝贝这支簪子了,我几乎没见她换过别的头饰。这下她肯定要难过了。”
连小新都这么说……
“罢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将断簪小心地收入怀中,贴着内衫放好,“既然是我间接弄坏的,总得想办法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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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清明正握着那支残损的发簪心绪不宁,一个带着明显焦急的熟悉声音便自身后响起:
“寂清明?”
他身形一僵,迅速将握着发簪的手背到身后,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将那点瑕疵牢牢藏于掌心。他转过身,脸上已挂上平日里那副三分懒散、七分无辜的表情:“清芜神使?真巧,你也在这儿。”
清芜快步走近,平日里沉静的面容此刻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色,目光在他周身快速扫过,语气急切:“你见过一支云鹤簪?我方才似乎在此处附近遗落了,遍寻不着。”她的视线掠过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又落在他看似坦然的脸庞上,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云鹤簪?未曾留意啊。是什么样的?很重要吗?”他故意问道,试图从她的回答里捕捉更多关于这簪子的信息。
“无妨……或许是我记错了地方,再去找找便是。打扰了。”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那背影在朦胧的星辉下,竟透出几分罕见的伶仃与落寞。
看着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寂清明藏在身后的手捏得更紧了,那断簪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他不能就这样把一支摔坏了的簪子还给她。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迈步跟了上去,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状似随意地搭话:“清芜神使似乎很看重那支簪子?看你这般着急。”
清芜脚步未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飘忽:“是旧物了,陪伴多年,一时不见,有些不习惯。”她的回答依旧简洁,却坐实了寂清明的猜测——这簪子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旧物?陪伴多年?寂清明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那股探究的欲望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再次涌上心头。他快走两步,与她并肩,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套话:“能被清芜神使如此珍视的旧物,想必来历不凡吧?莫非是……什么重要之人所赠?”他屏住呼吸,等待她的答案。
就在寂清明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的声音很轻,“你应该也认识,是云漪……”
“云漪神使?!”寂清明几乎是脱口而出,难掩脸上的惊讶。
清芜的声音轻柔将那段尘封的、关于云鹤簪与三光剑穗的往事娓娓道来。她讲述了复弦如何冒昧求到浮黎境,神君如何默赠星辉草,而她自己,又是如何肩负起传递灵草、并暗中协助疗伤的隐秘重任。她描述了云漪当时伤势之重,如何日夜承受蚀骨之痛,神魂涣散;也描述了自己如何守在她身边,以自身神力辅助,在她意识模糊时轻声安抚,在她绝望时给予支撑;也讲述了神君那句听不出喜怒、却收下了剑穗的“看来,她是真的痊愈了”。
“我见证了她以何等惊人的意志与伤痛抗争。”清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然后,她说到了那支发簪的诞生。
“在她伤势稍稳,有了些许清醒的短暂时刻,趁着复弦使者被临时传召离开的间隙……她用残存的神力,亲手雕刻。”清芜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接过发簪时的震动,“她选了一块月光木,雕了云鹤。她说,鹤翔云海,清逸高洁,像她心中的我……也暗合她的名字。她说,‘见它如见我。愿我们都能如这云鹤,自在安然。’”
清芜转过头,看向听得怔然的寂清明,眼中水光潋滟,是回忆带来的温暖与酸涩交织:“现在,你明白了吗?这并非寻常饰物,而是我们之间……生死之交的见证。是她劫后余生,亲手为我铸就的……念想。”她轻轻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寂清明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是平日那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锐利,“清芜,”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讲的这个故事,很美,也很重。”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过了无尽的时间之沙,才缓缓继续:“作为万识卷灵,我浮沉于万千心海,记录万象。见识过太多悲欢离合,忠诚与背叛……就像隔岸观火,我能描摹每一种火焰的形状,却从未感受过它的温度。我一直都是情感的旁观者,直到……化形后遇见了扶砚。”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染上了人间烟火的暖意。“与他一同在人界逃亡的日子,虽然充满了危险与磨难,但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活着’。后来到了神域,入了巡天司,认识了小新,再到和复弦云漪一起剿灭血藤王……我才真正明白,被当成并肩的同伴,是一种多么好的感觉。是以‘寂清明’的身份,而不是什么卷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