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尖锐的酸痛将我从混乱的昏沉中刺醒。不是自然醒转,更像是身体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睡眠本像一层薄而不透光的茧,将我包裹在短暂的虚无里,可意识总归要醒转,如同潮水,无可避免地漫上名为现实的沙滩。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书桌上木质的纹路,以及一旁早已黑屏、冰凉的手机;窗帘缝隙透进的光,在蒙尘的空气里划开一道苍白的轨迹,无数微尘在其中无声翻滚、碰撞,像我脑海里那些喧嚣后又死寂的记忆碎片。
我几乎是弹坐起来,脖颈发出的轻微声响伴随着更剧烈的酸胀感,提醒着我昨夜是以何种僵硬的姿态伏在书桌上昏睡过去的。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连一片真空般的寂静都带着冷清。阳光虽将房间照得亮堂,长假第一天的时间却仿佛失去了惯常的催促感,变得粘稠而缓慢;窗外平日恼人的车流声,也仿佛被这慵懒稀释得近乎于无。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房门,仿佛那扇门外潜伏着未知的审判。
我凝神细听,门外没有任何声响——没有母亲准备早餐的动静,没有弟弟吵闹的声音,甚至连父亲往常这个时候该有的、准备出门的脚步声也消失了——父亲带的是初三毕业班,这所吃人的学校连一天的国庆假期都放不起——只剩一种过于刻意的寂静。
指尖摸索到枕边冰凉的手机,按下电源键,屏幕漆黑——它终于还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彻底切断了我与外界的联系。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慌与安心的矛盾感攫住了我:恐慌于可能的错过,又安心于这被迫的隔绝,仿佛只要不开机,那个充斥着陈砚破碎眼神、父亲震怒面孔和苏灵汐冷静声音的世界,就可以被暂时关在外面。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耳朵贴近门板,确认了外面的空无一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拧动门把。客厅里果然空荡荡的,餐桌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摆着碗筷,只有冰冷的玻璃桌面反射着清冷的光。
一种心照不宣的回避,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我和这个家隔开了。
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我?或许两者皆有。胃里泛起一阵空虚的抽搐,但并非源于饥饿。
溜进洗手间,用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我打了个激灵。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神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我避开那双眼睛的注视,那里面的陌生感让我心悸。快速洗漱完毕,我像完成一项任务般,从冰箱里找了片面包,机械地啃着,味同嚼蜡。
给手机充上电,那个红色的充电指示灯亮起,像一只窥伺的眼睛。我盯着它,却没有立刻开机的勇气。仿佛按下电源键,就要直面一个我尚未准备好应对的世界。
我就这样坐着,看着光线在房间内缓慢移动,从苍白变得微黄。时间失去了刻度,变成一种粘稠的、缓慢流动的质感。我像被遗弃在时间孤岛上的囚徒,四周是望不到边的、名为“后果”的海水。
电量格一点点增加的缓慢过程,反而成了我最后的一点缓冲期。
“嗡——”
手机的震动突兀地打破寂静,屏幕随之亮起,“小予”两个字跳动着。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接?还是不接?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接起来要说什么?她那永远充满活力的声音,会像阳光一样瞬间照亮我此刻所有的狼狈和不堪。
我该用什么表情去应对?我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告诉她一切?那团混乱的思绪我自己都理不清,又怎能将她拖入这泥沼?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既麻烦又不可理喻?
可是不接……铃声像不会停歇的警报,一声声敲打在我脆弱的神经上。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关心你的人更加担忧。
看,江珩,你又在用消极的方式伤害身边的人了。
你总是这样。
在铃声即将断绝的前一秒,我几乎是认命般地按下了接听键。
“阿珩!你终于接电话了!”夏知予的声音像冲破云层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刺耳,“你怎么样?我给你发了好多信息你都没回!急死我了!”
“我……没事。”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它听起来正常些,“可能就是有点没睡好,头有点晕。”
谎言几乎是脱口而出。
真实的理由太过沉重和羞耻,像一个无法见光的黑洞。
“感冒了?严不严重?要不要我给你送点药过去?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她的热情像温暖的潮水涌来,我却感觉自己像一块冰冷的礁石,无法回应。
“不用!真的不用!”我几乎是尖声拒绝,语气里的抗拒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立刻放缓声音,试图弥补,“我…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别担心我。”这话听起来多么苍白无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能想象出夏知予此刻微微蹙起眉头、有些困惑又有些失落的样子。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但是答应我,有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随时!”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我泼了冷水后强撑起来的暖意。
“嗯。知道了。谢谢。”我匆匆挂断电话,仿佛多一秒都会暴露我的虚软。
看吧,江珩。你又搞砸了。
你用谎言敷衍了最关心你的朋友之一。她那么好,你却把她推开了。她以后还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对你吗?你是不是正在一点点失去所有重要的人?
你在对这些关心你的人干什么?
沮丧像潮水般将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