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带边缘,一个庞大的黑影蜷缩在沙发上,发出断续而响亮的鼾声——是那个该死的男人。
他又喝醉了,像一滩烂泥,沉溺在自我毁灭的深渊里。
我没有开灯,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坐倒在玄关冰冷的地砖上。膝盖抵着下巴,手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才能防止自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彻底碎裂。
楼道里发生的一切,像一部失控的默片,在我脑海中疯狂倒带、重播。
阿珩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却是我唯一能抓住的锚点,此刻清晰地映出了陌生的情绪——是厌烦吗?还是……深深的疲惫?还有那句如冰锥般刺穿我心脏的话语:
“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好吗?”
冷静?
为什么需要冷静?
是我的眼泪太过廉价,还是我紧抓不放的模样,在她眼中已沦为需要被“冷静”处理的麻烦?
委屈裹挟着被抛弃的恐慌,化作滚烫的泪液,无声地涌出眼眶。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它们滑落脸颊,滴落在校服裤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印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寒夜里即将冻僵的野狗。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沙发上那团模糊的黑影。一个极其阴暗的念头,如毒蛇般骤然窜出——如果……如果这个制造了所有痛苦的源头消失了呢?是不是所有的折磨,连同此刻这撕心裂肺的、源于另一个人的痛苦,都能一并终结?
这念头带着同归于尽的诱惑,让我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但仅仅是一瞬间。
妈妈那张布满疲惫却依旧温顺的脸庞,夏知予如同太阳般没心没肺的笑容,还有……还有阿珩曾经塞给我的糖果,她手心的温度,她安静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些午后……这些碎片般的暖意,像针尖大小的火苗,微弱,却死死地拽住了我,将我从那个黑暗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不能。
我放不下。
在这如同烂泥般的人生里,终究还有我割舍不掉的东西。
可是,那束光,似乎真的要熄灭了。
我扶着门板,费力地站起身,像个幽灵般飘过客厅,尽量避开那鼾声的源头,闪身钻进自己的小房间,反手锁上门。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稍微好了一些,弥漫着旧书和淡淡草药的味道,但同样冷得刺骨。
我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永不彻底沉睡的微光,看到桌上小镜子里那个模糊的人影。
苍白的脸色,红肿的眼睛,被泪水浸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是我哪里不好吗?”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气音问道,“是我太烦人,太阴暗,太没用了吗?所以……连你也不要我了?”
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
苏灵汐刚转来时的样子,即便隔着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也总能轻易抓住所有人的视线——那么扎眼,那么从容,像一颗突然闯入我这片灰暗水域的、自带光晕的陌生星体。
我会在课间刻意经过(3)班门口,或是站在文科楼的走廊上,远远望着。
看到她们在教室里,阿珩侧着头低声讲解,苏灵汐指尖转着那支漂亮的钢笔,微微颔首;看着放学后,我们并肩走在红得发紫的夕阳下,她们讨论着我完全听不懂的数学定理和遥远星辰。
阿珩在那些时刻侧脸的线条,有一种我从未在她面对我时见过的、松弛而专注的柔和。
那画面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眼里,心里酸涩得冒泡。
是不是……是不是我抓得太紧了?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当苏灵汐那样的人出现,能够和她轻松地站在同一个高度交流时,她就想要赶紧甩开我这块沉重的绊脚石了?
“我对她的需要……是不是……早就成了她想要甩掉的包袱?”
这个想法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我最柔软的地方。
比那个男人的打骂更让我疼痛。
如果我唯一的光,都因为我的靠近而感到厌烦,那我的存在,到底算什么?
就在我被这些念头反复撕扯,快要窒息的时候,扔在床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嗡嗡地震动着。
屏幕上,“小予”两个字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