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许抱着那个冰冷、不断颤抖的小身体,在已成一片浑黄死域的姑苏城里,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绝望而盲目地挣扎着。
他早已失去了方向感,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散发着泥腥与死亡气息的汪洋。
昔日熟悉的街巷、楼阁、石桥,尽数沉没于水下,只偶尔有几处较高的屋脊或残破的墙头,如同巨兽的骸骨狰狞地露出水面,标示着这里曾是人类聚居的痕迹。
他拼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对某个地方的执念,在冰冷刺骨的激流中艰难地移动。
每一次划水都感觉手臂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每一次踩水都担心脚下是否会踏入被洪水掩盖的深坑或绊到水下隐藏的杂物。
他必须时刻警惕躲开那些随波逐流横冲直撞的撞木和断裂的房梁,避开那些打着旋儿能将人瞬间吞噬的暗流漩涡。
浑浊的水下是一个充满未知危险的迷宫,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所有的意识都指向一个方向,城西回春堂。
那是他心中此刻唯一残存的、或许还能称之为安全的灯塔。那里有医术精湛、仁心仁术的林大夫。
有天真烂漫需要保护的初霁,还有那个让他恐惧、敬畏、又无法不将全部希望寄托其上的人陛下。
一想到陛下,秦卿许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那样一副病弱不堪连批阅奏章都需强撑的身躯,如何能经得起这滔天巨祸的冲击。
堤坝已垮,洪水以灭顶之势灌入城中,混乱、死亡、绝望弥漫……
陛下他……他此刻怎么样了?
巨大的恐惧和揪心的担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让他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几乎要彻底崩溃。
怀里的娃娃似乎感受到了他剧烈的心跳和颤抖,原本已经哭累了的抽噎,又变成了细弱蚊蚋的、受惊过度的呜咽,小脸更深地埋进他湿透冰冷沾满泥污的衣襟里,寻求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庇护。
水面上漂浮的杂物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令人触目惊心。
不仅仅是破碎的门板、散架的桌椅、胀大的死猪死狗,更开始出现一些穿着熟悉粗布衣袍的、一动不动的人形阴影,随着波浪沉浮。秦卿许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
他不能看不能想,他必须守住脑中最后一丝清明。
所有的意志力都如同拧成的一股细绳,紧紧系在那个唯一的念头上。
回去,回到回春堂。
当他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几乎是凭借着一种近乎爬行的姿态连滚带爬地挣扎到回春堂所在的那条街道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本就冰凉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
街道已完全沦为一条湍急的河流,浑浊的洪水奔涌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
回春堂那扇本就有些破旧的木门,被狂暴的水流冲垮了一半,残破的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随着水流剧烈晃动。
浑浊的、带着各种污物的洪水,正不断地、凶猛地朝着堂内倒灌进去。
而在门口齐膝深的冰冷洪水中,林大夫和初霁正互相搀扶着,站立不稳。
两人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林大夫花白的胡须不停滴着水,初霁瘦小的身体在激流中瑟瑟发抖,他们正朝着门内的方向,用尽了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脸上写满了极致的焦虑和惊恐。
秦卿许的视线,顺着他们的目光,猛地投向门内昏暗的光线中。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呼吸瞬间停滞。
只见云初见已然起身。
他褪去了病中披着的、柔软的素色寝衣,换上了一身紧束利落的玄色劲装,外面郑重地罩着那件象征着无上权威、绣着暗金色龙纹的墨色大裘。
虽然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惊人,毫无血色,连下颌处那道因江南道旧伤而留下淡去的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显得格外清晰刺眼,但他站得笔直。
如同一株在狂风中屹立不倒的青松。
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羊脂玉簪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此刻燃烧着冰冷火焰、锐利如鹰隼的琥珀色眸子。
那眸子里没有了病中的倦怠与虚弱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寒芒。
他手中紧握着那柄由影七带来通体乌沉古朴无华却散发着森然杀气的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