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的天意?”他重复了一遍秦卿许话语里隐含的绝望词眼,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屑与傲然。
“呵。”他极轻地嗤笑一声,目光如电。
“它还能大得过朕?”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仿佛穿透了破碎的门板,投向外面的滔天洪水,投向那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苍穹,更投向了他无法看见、却始终存在于他肩头的、万里江山的重量。
“朕十七岁。”他的声音渐渐扬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仿佛能击碎一切阴霾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便坐上了这普天之下的龙椅。”
“十八岁。”他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凛然的霸气。
“便敢御驾亲征,直抵北疆!在万军阵前,与匈奴单于对垒!”
“朕的剑下,斩落的不止是犯边作乱、凶悍无比的匈奴骑兵的首级,还有朝中结党营私、蠹国害民的蛀虫,郡县兴风作浪、鱼肉百姓的魑魅魍魉!”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秦卿许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凌厉的、能穿透灵魂的审视:“连这万里江山,百万黎民之心,朕都镇得住,都敢去争,都敢去守!”
他向前踏出一步,虽只一步,那股睥睨天下、逆天而行的强悍气势却陡然攀升,如同实质的山岳,逼得跪在冰冷洪水中的秦卿许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仿佛无法承受其重。
“还怕它区区洪水不成?”
他几乎是喝问而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雷霆炸响,在这风雨飘摇、洪水肆虐、绝望弥漫的绝境之中,竟硬生生激荡起一股令人心折、热血沸腾的豪情与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秦卿许彻底呆住了。
他跪在冰冷刺骨的水里,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周身伤口的疼痛,只是仰着头,傻傻地、近乎痴迷地看着眼前这个玄衣墨裘又傲骨铮铮,在绝境中爆发出惊天光芒的年轻帝王。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深刻地认识到,那袭庄重龙袍之下,这个名为云初见的少年帝王,骨子里流淌的究竟是何种骄傲不屈、敢于与天地争锋的强悍血液。
他所依仗的不仅仅是那至高无上的帝王身份,更是他自身那份坚不可摧、睥睨一切的强大意志。
云初见不再看他,目光扫过一旁同样被这番话语震撼得忘了哭泣、呆呆望着他的林大夫和初霁,最后定格在门外那片依旧汹涌咆哮的浑黄浊浪上。
“林大夫,初霁。”他淡淡吩咐了一句,语气已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照顾好这孩子。”
然后他毅然转身,墨色大裘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卷起冰冷的水珠。
他再无丝毫犹豫一步便踏入了那齐膝深、冰冷浑浊、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洪水之中。
洪水瞬间浸湿了他玄色的裤管和衣摆,冰冷刺骨,但他挺拔的身躯如同定海神针,稳稳地立于激流之中,没有丝毫晃动。
他握紧了手中的乌沉短剑,目光如炬,朝着城中灾情最重、哭喊声最密集、最需要希望的方向,一步步,坚定地、毫无畏惧地走去。
背影孤直决绝,却仿佛以一己之力撑起了这片即将彻底倾塌的绝望天空。
秦卿许跪在原地,冰冷的洪水浸泡着他的膝盖,但他却感觉不到寒意。
他只是痴痴地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迷蒙的雨幕和水汽之中,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恐惧、震撼、羞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炽热到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悸动,交织在一起,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灵魂。
他猛地抬手,用沾满泥污的袖子,狠狠地、近乎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泪水、雨水和泥水。然后,他抱紧怀里似乎被刚才那番气势震慑住、暂时停止了哭泣的娃娃,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水中站了起来。
膝盖因为久跪和寒冷而麻木刺痛,但他浑不在意。
他现在只知道,那个人去了。
那个如同烈日般驱散他心中阴霾的人,走向了最危险的地方。
他必须跟上。
必须。
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还是十死无生的绝境,他都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