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名由他一人背负,而江山社稷的根基,或许真能因此得以巩固。
有人说他是罔顾人命的暴君,亦有人私下赞其为励精图治、敢于破而后立的一代明君。
但这些议论,无论是诋毁还是赞誉,似乎都传不到云初见的耳中,或者说他根本无暇顾及。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被江南道那摊烂账和无数等待处置的后续事宜所占据。
朝会、召见大臣、批阅如山的奏章、复核三法司呈报的案卷……
他像一架被上紧了发条、永不停歇的机器,高速运转着,透支着本就未完全康复的身体。
至于其他人其他事,包括那个在春祭大典上失魂落魄、在北苑猎场让他心生异样、又因那幅莫名其妙的画而让他心存疑虑的新科探花秦卿许,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社稷安危吏治清浊的天平面前,个人的些许情绪波动渺小得如同尘埃根本不值一提。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得如同蒸笼。
暖阁内更是气息窒闷,即使内侍们不停地打着扇,也无法驱散那浓重的压抑感。
云初见刚刚与刑部尚书及都察院左都御史议完一桩牵扯极广的窝案,定了最后几名四品官员的斩立决。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只觉得喉咙干得冒火,胸口也因长时间说话和压抑怒火而隐隐作痛。
他看也没看习惯性地伸手去端旁边小几上的茶杯,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茶,早已冷了。
一股莫名的烦躁瞬间涌上心头,比这闷热的天气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全然忘记了平日里谨守的、细品慢饮的帝王礼仪,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急需宣泄。
他猛地端起那杯冷透的浓茶,仰起头如同饮酒般一口气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冰凉苦涩的茶汤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却让胃里一阵翻搅,极不舒服。
他重重地将空杯顿在案上,发出哐的一声脆响,吓了旁边侍立的内侍一跳。
“添茶!”他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不耐和疲惫,语气近乎呵斥。
内侍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躬身应是,手忙脚乱地就要上前端起茶壶。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的声音,在云初见头顶侧后方响起,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陛下,浓茶伤胃且易致心悸,龙体为重,切莫多饮。”
这声音不是内侍那尖细惶恐的语调,而是带着一种熟悉的、清泉般的质感。
云初见正准备继续揉按太阳穴的手猛地一顿。
他极其罕见地怔了一下,随即霍然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秦卿许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书案侧前方约莫三步远的地方。
他身着端正的青色翰林院编修官袍身姿挺拔如竹面容清俊,只是比起上次在北苑猎场见面时似乎清减了些许,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依旧清澈明亮,此刻正微微垂着,目光落在自己方才顿在案上的空茶杯上,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真诚的担忧。
他怎么会在这里?
云初见瞳孔微缩,心中那团莫名的烦躁非但没有因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而消散,反而噌地一下烧得更旺。
一种被窥探、被干涉、甚至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于心虚被撞破的愠怒,瞬间席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