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辉出差回来,并未立即着手准备回学校的事。考虑到第二研究中心建在分校的事还在初步阶段,中间还需要各类行政手续、招聘、招学生等繁重流程,与李教授商量之后,经辉决定先入职本校,正好可以协助中心的建立工作。
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与招揽他过来的学长探了下口风,考虑到他才呆了几个月,学长暗示他缓缓再提。先前林景川提醒他公司一般会惯性拖时间,他未放在心上。哪知到正式提离职的时候,公司果真以项目到关键节点,这类岗位的高级人才很难招揽为理由,与他谈判希望尽量延长交接时。经辉本就因着师兄的面子延了一段时间,当然不答应,经过一段时间的拉锯,双方终于勉强达成共识,约定三个月后离职生效。
离职的条件之一,原本还有签署竞业协议,林景川给他支招教他请李教授协助沟通,在半威胁半人情下,最终双方达成友好共识,不签署也承诺不去同类公司,经辉本就不会再考虑企业,所以也无所谓。
经辉又一次见识到这一套运营规则的反人性之处,默默感叹林景川在这种环境下呆了这么些年,还能如鱼得水,心里的佩服感油然而生,又生出一些心疼。只是考虑林景川一贯爱面子,他不敢再说什么。
另一边林景川又回到总部上班,Ken已正式上位连升几级,取代了老陈,老陈则被低调处理调到海外去探索新疆土。
谁都没想到,一次婚外情,以为照例牺牲一位女员工事情就完结了,但最后竟然以董事会成员被斗下去结束。有人说是蝴蝶效应,但林景川心知肚明是Lisa用尽资源压上了所有名声、精力与其决绝相斗,甚至以老陈可能涉嫌股票内线交易等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威胁手段和那位女孩勇敢站出来抵抗才争取到这样的结果。即使是这样,以老陈为代表的这个体系,还是不会改变他们固有的傲慢。
Ken作为这件事最大的赢家,众人也有些意外,只有林景川觉得Ken上位是迟早的事,他没有弱点,他身上一切令人不适甚至厌恶的人性缺点在这套体系下都是优点。
林景川被Ken调到事业部的投资部工作,外界看来他又重新找到了山头,原本一些旁观他落败下场心生同情的人,又偷偷嗤之以鼻感慨他会钻营。
林景川本人却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从前往上爬是惯性使然,自直面内心后,除了爱情还有人生观、价值观通通厘清,反而更能直面欲望,认清自己也是个大千世界的俗人,渴望权力并不可耻。
他趁机调James过来帮他,James原本在新领导Eric下面干活,Eric管理风格粗,习惯苛责下属,James本来也不太得意,Eric也不太满意。如此安排,当然皆大欢喜。
林景川向Ken报备过曾雨公司的投资事项,正式接手后一盘大方向上没什么问题,就把这项目全交给James处理。
James办事稳妥认真,他梳理后认为投资方案有一些问题,和收益不成正比,应替公司争取一些应有的权益。按照公司规定,投资超过一定比例,是应该要有经营决策权的,但是先前老陈可能与曾雨达成一些口头共识,只做纯财务投资,仅要收益分红权,以及阶段性付款等条款均有极大让步。James判断不合理,便又与曾雨公司谈判。
曾雨约林景川,考虑是公事,原本林景川安排James和他一起,曾雨却执意要求单独约见。两人关系有些尴尬,但林景川还是有念过去的情分不愿意与曾雨太公事公办,加上单独约见在这个节点也有些不太合规矩,于是两人以私下叙旧为理由约在一间餐厅。
来之前让James汇报项目进展,他才明白曾雨为什么要见他。平心而论,James的做法没有什么问题,该争取的利益本应寸步不让。只是在这个节点,曾雨一定认为是他在从中作梗。
林景川坐在桌前有些感慨,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林景川会刻意忘记难过的往事,回忆就只剩下快乐。他和曾雨曾经很有默契,两人分手虽不愉快,但彼此经历过很多。
他们的相遇也是在一家餐厅,林景川恍然发现和今天这家的装修风格似乎有一些相像。
同样的玻璃房,被热带地区常见的蕨类绿植围绕,一片绿中偶尔点缀几株粉蓝无尽夏,以及桌上的彩色玻璃氛围灯,林景川有些心焦,他怀疑曾雨是故意的。
曾雨按时到,林景川先前已就坐,两人相顾无言,都等着对方先发话。
曾雨和林景川在穿着上审美高度相似,他今天穿深色暗纹西装搭配蓝衬衫暗绿领带,看上去较过往时尚些。林景川这才想起他的审美深受曾雨影响。
曾雨率先对林景川笑,林景川却看出来他笑得有些敷衍,是典型的职业假笑,因为卧蚕没有笑出弧度。
两人没有叙旧也没有如同仇人见面,反而都有些客气,互相客套寒暄之后讲正事,曾雨暗暗指责他,公报私仇。
对林景川来说,这个指责实在是有些过分,如果不是念着过往的交情,他本就不应该单独见曾雨,却被倒打一耙。况且在他心里,他和曾雨算不上有仇,他们只是谈过恋爱分过手的正常关系。
他有些生气,皱着眉表情严肃,他说,“曾雨,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曾雨本就带着一丝愠怒,只是碍于以后还要和林景川合作来往,一直压抑着脾气假意态度良好,却被林景川如此直接的驳斥弄得有些尴尬,反而恼羞成怒,“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这件事上苛刻不会领多一分钱,除了报复我还能有什么理由!”
见他如此攻心林景川也不甘示弱同他翻旧账,“我不想揣测你之前以什么心态阻止我来投资部,但你也不要欺人太甚。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不是这种人,现在只不过跟你在商言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陈在这里面的很多操作才是不合常理的。”
“原本已经谈得差不多的事,现在你每一天都让下属挑出点刺跟我们重新过合约。在商言商?我合理怀疑你刻意针对我,阻碍项目进展。”
听完林景川的解释,曾雨冷静下来,林景川说得不无道理,他的确不是爱记仇会公私不分的人。但他要想说服林景川,却必须逼着他摒弃这套在商言商的论调。他和J公司的合作已经到了这一步,是绝不能中断的,根本也没时间更不可能找新的投资方,若是双方合作不成的消息传出去,再贸然找其他人,只会被趁机狠狠宰一刀。
“曾雨,你开公司的不知道落在纸面才是谈好的吗?”
曾雨转而笑,眼底的卧蚕展开,原本端坐着,便刻意伸长腿上半身往后仰,故作油腔滑调,营造出风流倜傥的姿态,“我们是分手了,但那也是因为你迫不及待要投入别人的怀抱,我求过你不要离开我,是你头也不回地甩了我,你怎么能恨我?”
一瞬林景川觉得特别无趣,他看着曾雨有些做作地说完这些话,只是一味沉默着。眼前这个人从未如此陌生过,他开始怀疑过去那个他爱的曾雨,究竟是不是他的想象。他其实不恨曾雨,也理解他为什么会变心,两人之间的爱只是消失了,不是没有存在过。他曾迷恋过他身上的自信与傲气,曾盲目相信他有能力搞定所有事,但他现在却拿这套卑鄙的话术来跟他玩心理战,他有些难过,害怕过去投入的真心不值。
曾雨见林景川不作声,以为他的话奏效,他又接着说,“你甩我的时候那么决绝,是不是就等着找机会报仇?”
林景川本应生气,但他对于曾雨的这些侮辱竟没有产生一丝怒意,反而越发悲伤,甚至他有一点想哭。不是被曾雨指着鼻子骂他才难过,而是因为他发现曾经他交出去的爱意,可能所托非人。爱让他模糊了双眼,看不清面前这个人的本性,他一直爱着的是想象中的曾雨。
林景川情绪低落,双眼无力地垂下,澄澈的眼内多了一层雾气,那是他情绪不佳的表现,曾雨极熟悉。曾经他一露出这种神情,他就会投降,再怎么恼都会主动服软。一瞬他愣神,他还是在乎他的,又开始惯性心疼,这才身体前倾靠他近些,关切地看着他说,“景川,你怎么了?”
林景川猛地抬头,哽咽着说,“曾雨,我们体面一点吧?”
曾雨看着他那双欲哭无泪的眼睛,很久没有过的心痛之感又陡然从心底冒出,阵阵刺痛从心脏经血脉至全身。与此同时他开始自惭形秽,他今夜确实有些不堪。商场如战场,他从来是个利益为上、杀伐果断的人。从订餐厅到打扮到指责他的话术,都是他为达目的而事先准备的,他将这些手段用到了曾经的至爱身上。他不该这么对他,也不该看轻自己,他完全醒悟,“对不起,景川。”
林景川的眼中,曾雨的桃花眼不再带一丝笑意,从落座开始就昂扬的头颅也低下去,他终于又从他身上看出一些真诚,心里的悲意被强行压下去,“如果你想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通过方案,我明确告诉你不行。你应该拿出你的自信与专业说服我。”
曾雨这才抬头,认真地看着林景川,“谢谢你,景川,我不该这么对你。”他又恢复了笑意,身体回正,因身高较高,双手自然垂放在双腿上,整个人松弛了一大截,颇有风度,“这家餐厅的冰淇淋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林景川很久没吃过甜品,自和经辉生活在一起,他就沾染上经辉的习性,远离零食、甜品这类非必要且不健康的食物,吃完正餐顶多加一些水果其他一概不沾。曾雨说到冰淇淋,他才意识到身上已处处是经辉的痕迹。他也换了客气的笑脸,“不用,最近不怎么吃甜的。”
曾雨愣神,曾经林景川很爱吃冰淇淋,他们出去吃饭最后的甜品一定会点冰淇淋,有时候甚至各种口味都点一份,还硬要逼着他陪他尝试。曾雨终于意识到他和林景川之间的故事彻底结束了,他心里生出一些遗憾。但见他方才掏心掏肺地给他建议,见他澄澈的双眼,他一把抛开心头所有负面情绪,对他说,“不错,很健康。”
林景川又回给了他一个笑脸,眼睛笑得弯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