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挠挠头,凑到同伴耳边:“金城公主是哪个?你听说过吗?”
两人靠在斑驳肮脏的墙壁上大笑起来,那笑声粗砺刺耳,全然不顾高嫦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管你是公主的女儿还是王爷的千金,”先前说话的狱卒敛了笑,语气冷硬,“进了这诏狱,除了江大人,所有人都只有一个身份——犯人!”
狱卒拿着卷宗高声说道:“人犯高嫦,非法聚众,宗室之后,罪加一等!”
她无往不利的身份竟然第一次失效了,高嫦一下子愣住了,她只活了一十五年,没人告诉她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你们快去请我母亲,她要是知道了我立刻就能出去!这种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呆。”
“哎呦,您可是宗室女,金城公主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不过她老人家也没法子,说不定这会儿正跪在陛下面前请罪呢!说不定啊,连公主的封号都要没了,要是我啊拼命生下了个女儿,不仅不能享受天伦之乐,还要到处给她擦屁股,还要去给侄儿下跪求情,光是想想都得晕过去喽……”
“当啷”一声,狱卒锁上牢门,脚步声渐远。高嫦僵在原地,方才的骄矜与愤怒尽数褪去,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她缓缓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失焦,仿佛魂魄都被抽走了一般。
……
密信燃烧的余烬被指尖捻起,轻轻扫进描金缠枝莲纹的青铜香炉里,火星在炉中蜷了蜷,终究没了声响。天刚擦黑,暮色像一层薄纱裹住了庭院,卫开梧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腹中空落落的泛着饿意,目光扫过桌案上的点心,却没半分动念:那几块杏仁酥瞧着粗糙,油皮上还凝着未化的油脂,入口定是腻得发慌,实在勾不起胃口。
正想着,院外又传来一阵细碎的哭声,绵密得像春雨打在芭蕉叶上,扰得人心烦。
“您猜错了,这回不是陆娘子哭,是杜美人。”赵蒲端着一盏温茶进来,见卫开梧皱着眉,便主动解释。
卫开梧指尖顿了顿,接过茶盏抿了口:“哦?她也想回自己家不成?”
“那倒不是。”赵蒲往椅边一靠,声音压得低了些,“我给守卫塞了几个钱打听着了,这位杜美人本是长安本地人,祖上也曾做过正三品的刺史,家底殷实,还跟淳于世家有过姻亲,算是正经的世家旁支。可惜三十年前沾了桩旧案,族里男丁要么被流放,要么被罢官,好好的家就这么败了,如今只剩下她和兄弟二人,她被花鸟使捉走后,她那兄弟便一心为她奔走相求,没有谁不知道,每隔三五日都试图溜进来,被抓到过几次,险些被打成废人,还是章主事拍板,看他年少不予计较。谁知道这位小郎君不好好读书偏偏学人家去宫门外请命,这不,被捉去打了板子,他家里没人只得拖着废腿爬几条街回家。杜美人知道后哭晕了几次,这才刚醒来呢,您午间睡得熟没听见罢了。”
听着怪可怜的。
“就没好心人扶他一扶吗?”
“主子,这宫里宫外的,好心人哪能活长久?”赵蒲撇了撇嘴,又凑上前,“您要是觉得烦,我这就去把她的嘴堵上,保准再没声响。”
“近日来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像你兄长一样。”
赵蒲露出个笑脸,作势出门去,“我这就去跟我哥哥说主上夸他了!”
卫开梧疑惑,“等等,我夸他什么了?”
赵蒲半个身子已经跨到门外,故意拔高了声音嚷嚷:“哥哥!主上说你嘴巴甜、说话好听,跟你我一样讨喜呢!”
话音刚落,窗外就传来几声低低的哄笑,混着夜风飘进来。卫开梧顺着虚掩的窗缝往外看,正撞见一张老实憨厚的脸—,他穿着一身玄色侍卫服,腰束铜带,面容英挺,眉眼神态都透着中正,任谁瞧了第一眼,都会觉得这是个可靠的青年:像是那种同袍战死沙场后,会主动扛起对方一家老小生计、一辈子不推诿的良家子弟,便是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也未尝不可。
没一会,这貌似忠良的老实青年就站在门口半尺处,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卫开梧上下打量他一眼,她虽是肉眼凡胎无法透过皮肉看见人心,但也不禁赞叹真有人天生这般。
“吩咐你的事,查得如何了?”卫开梧收回目光,语气沉了下来,没了方才的随意。
“回主上,有眉目了。”赵英垂着头,声音平稳,没有多余的话。
卫开梧没再追问,只是端着茶盏沉默着。庭院里的风又起了,吹得廊下的兰草轻轻晃动,空气里只剩细微的风声。
赵英态度越发恭顺起来,低眉顺眼地说道:“长公主府上……”
他口中的长公主府,就坐落在朱雀街东段,紧邻京兆府衙,占了整整一条街的地界,朱红大门上嵌着鎏金铜钉,府内更是壕奢,比当朝任何一位亲王的府邸都不逊色:前院设着演武场,可容百余人操练,三朝帝王的宠爱让高瑄权势煊赫,当年她距离地位也只有一步之遥,这让她如何能甘心呢,如今,在这关键时刻,高嫦竟然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她心头火起,抬手就狠狠拍向面前的紫檀木桌。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厚重的桌子竟当场碎裂,木屑飞溅,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
这些年在朝堂上摸爬滚打,高瑄的气势越发浑厚,只是眉宇间的郁气,却怎么也散不去。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声音冷得像冰,“诏狱那边……”
站在下方的侍从连忙躬身回话:“回长公主,诏狱那边已经按您的吩咐封了消息,没人敢往外传。小主子那边也安排妥当了,派了心腹侍卫在隔壁守着,寸步不离,小主子天生神秀,聪慧过人,这次的磨难,说不定能让她更沉稳些,往后定能稳住局面,不辜负您的期望。”
高瑄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想多几个孩子,挑挑拣拣,养蛊似的炼化一番,可是天不遂人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