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在此刻开窗,必定会惊奇,白茫茫的雪光中,竟仍有一白花花的人影,在外孑然游荡。
再仔细一瞧,便知此人,正是在五人小队与面具人团伙,双方博弈中输掉的段平胥。
适才面具人的对话,他自然是不知晓的。此刻,他只当自己,众叛亲离,走投无路,失魂落魄般一任风雪白了头。
在这空荡荡,荒无一人的寒夜里,他反复自问。
少禺人的土地;
少禺人的灵矿;
最后,怎么就由不得少禺人作主了?
夜色渐褪,天星远沉。
新的一日到来,思亲坳的大街,依然繁荣;矿下的劳作,依旧火热。
自从提高了兑换的金价,又上涨了金酬的比例,矿工们的开采,前所未有地积极。来自漠疆、艽疆、磷疆、矢疆、灞海的尺朱人、寿比人、翼人、天目人、渊人矿工们,哼着各自的民谣,举着骨镐,下矿,出矿,俨然一副主人翁的姿态,即便在没有少禺人监督的情况下,运作井然有序。
除此之外,他们还多了一些,盈余的消遣。出矿之后的时光,不再是一味地窝在简陋、粗鄙的营棚内,而是终于有机会,像少禺人一般,呼朋唤友,来到大街的商行内,饱食厚衣,饮酒作乐。
“真是一片好光景。”
五人小队望着夜幕下,人声鼎沸的大街,甚感欣慰。
“思亲坳就该是这样,人人有所依,人人有所足,人人有所乐。若使这天下,亦如思亲坳这般,各族和平共处,强弱以礼相待,贫富不分高低,那该有多好啊!”
“或许,这便是我辈,入世的使命罢。”
大街东侧的二进小院内,五人小队立于阁楼之上,眺望着街上的光景,蓦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豪迈之情。
“若是少禺人也能,消停上一会儿,就更好了。”
才激昂不过须臾,一句扫兴的叹息,随即在五人之中,幽幽响起,瞬间压垮了五个年轻的肩头。
魏紫妩更是对出言之人,大打出手,连踢带骂。
“就你特殊,就你清醒独立,这么好的氛围,这么好的特写,我这边才刚入戏呢,你就非要拆台是吧!”
何三元皮糙肉厚,对花拳绣腿根本不以为意,只嘴上解释道。
“难道你不觉得,他们这样,多少有些病态么?”
此话一出,其余四人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近日,少禺人的反常举动。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商户还是矿吏,突然一夜之间,仿佛中了邪般,锦绣华服不穿了,山珍海味不吃了,珠宝名品不戴了,就连家家户户的火炉也不烧了,一个个冻得鼻青脸肿的,日日跑来医庐诉苦。
他们会伸出手足,向你展示新结的冻疮;
他们会按着脾胃,向你讲述忍饥挨饿的辛酸;
他们还会走着走着,忽然就体力不支,晕倒在你眼前。
然后,声嘶力竭哭泣:“我们少禺人太惨了!呜呜呜……”
甚至,大街上,居然还出现了乞讨的少禺人,脏污盘结的金发,瘦削的脸颊,颤抖的伸出一只破钵,追着行人,口中喃喃有词。
“好心人,有吃不完的饭菜,放生蛆了在酒肉,就施舍儿点吧,可怜可怜我少禺人吧——”
但是,你别看他们哭得很惨,说得很可怜,若是跟着去到他们家中,随便一搜,便能在地窖里找出堆积成山的粮食,在箱笼里翻出造价不菲的衣饰。
一旦被揭穿,他们就会变本加厉控诉。
“呸!什么满口仁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过是为虎作伥,口蜜腹剑的真小人,我们少禺人,算是瞎了眼,看错了你们!”
如此这般,使五人小队疲于应对少禺人的纠缠,而忽略了,真正掩藏在反常行为之下的诡计。
故事的内情,还要从一年前说起……那时,段玉郎便已勘测出,矿井之下,西北角约莫半里深的矿层处,有一片空心的乌镬石,若擅加开采,必定会引起塌陷。
彼时,少禺人还坐拥着,灵矿的九成金价,为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自然不愿生出事故,是以便在该方位之上,设置了阵眼,杜绝矿工开采。
可事到如今,少禺人只剩下三成金价,撇去族贡,分文不剩,自然也就无须再顾虑,什么利益不利益了。况且,前边在五人小队的见证下,已然承诺了前事不究,若真任其自然发展,长期以往下去,还不知要白搭上多少灵矿!
好在,只是承诺了这批矿工而已,并非所有派往思亲坳的矿工,也并非所有时间段的矿工,都有这个待遇。只要这批矿工了结了,那么少禺人,就可以重新取回定价权。
试问,如此浑然天成的良机,焉有不用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