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工作在一片肃穆中开始了。
赵铁柱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通往“生态维持单元”的密封门。门后并非想象中的田园景象,而是一个布满透明管道和金属框架的狭长空间。大部分植物早已在能源断绝后化为尘埃,只留下一些枯萎的脉络印在培养槽壁上。空气循环系统早已停转,一股陈腐的、带着淡淡金属与有机物分解混合的气味弥漫开来。
“先检查结构完整性,特别是外部接触面和能量传导回路。”张九九的声音通过系统构建的临时通讯链路传来。他正坐在主控台前,面前悬浮着数层光幕,一边是生态单元的原始结构图,一边是他从【技术蓝图库】中筛选出的三种基础能量采集方案。
他的灵魂依旧沉重,每一次集中精神都会带来针刺般的痛楚,但新获得的知识像是本能般在意识中流淌。他发现自己对“织网者”的符号系统和技术逻辑有着惊人的适应性——或许这是【协议关联】和“变数”特质叠加的效果。
“左侧第三支柱有裂缝,但不影响主体结构。”赵铁柱的声音有些闷,他正趴在一处管道下方检查,“这些管子里好像还有点黏糊糊的残留物。”
“那是营养基质的聚合物残留,无活性,清理掉即可。”张九九快速回应,同时手指在光幕上划动,将三种方案进行对比模拟,“方案一:规则海‘微湍流’感应阵列。利用规则海中自然存在的微弱能量波动差,效率最低但最稳定。方案二:离散信息粒子捕获阱。风险较高,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但短期效率可观。方案三……”
他顿了顿,看向光幕上第三个更为复杂的结构图:“‘熵减梯度’收集器。理论效率最高,但需要建立小范围的局部负熵环境,对控制精度要求极高,且……可能产生不可预知的时空涟漪。”
灰鹞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冷静而务实:“外部监控信号强度在过去三个时辰内上升了0。7%,增幅在加快。西北象限出现新的微弱扰动,性质不明,但带有惰性的恶意感。建议选择最稳妥、最不易被探测的方案。”
张九九沉思片刻。灰鹞的判断是对的,安全是第一位的。“选定方案一,‘微湍流’感应阵列。虽然慢,但胜在隐蔽和稳定。铁柱,我需要你按照我标记的位置,拆卸掉这些废弃的培养槽框架,保留其基底的能量传导金属板。”
“好嘞!”赵铁柱应声开始干活。他力气大,动作却出乎意料地细致,生怕弄坏这些古老而精密的部件。
张九九则开始进行详细设计。他调动着【规则解析引擎】,对安全屋外那片“虚无”的规则海进行更精细的扫描。反馈回来的数据流复杂而晦涩,充满了矛盾和叠加态。正常的宇宙物理定律在这里几乎失效,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深层的、基于信息与可能□□互的底层规则。
“找到了……”他低语,眼中闪过一丝银芒。在他的感知中,安全屋外围并非死寂,而是存在着无数细微的、如同水底暗流般的“规则微湍流”。这些湍流是不同规则片段相互摩擦、湮灭或短暂耦合产生的余波,蕴含着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自由能量。
他的设计,就是要在生态单元的外壁,构建一系列极其敏感的“规则感应探针”,如同水草的触须,伸入这些湍流中,捕捉那细微的能量波动,再通过改造后的传导回路,汇入安全屋近乎干涸的能源池。
这工作极其耗费心神。他不仅要设计物理结构,更要编写复杂的控制符阵——一种基于“织网者”知识体系的、将规则逻辑固化的能量运行路径。这不同于他熟悉的编程语言,更接近于用数学和意念直接“编织”规则。
汗水不断从他额头渗出,灵魂的负担越来越重。但他咬牙坚持着,意识在系统界面、知识库和现实设计之间高速切换。
时间在寂静与忙碌中流逝。
赵铁柱已经清理出一片区域,并按照张九九的指示,开始小心地拆卸和重组那些古老的金属构件。灰鹞则如同雕像般立在主控舱与生态单元的连接处,双目微闭,气息内敛,但灵觉如同最精细的雷达,覆盖着安全屋内外每一寸空间。他手中的剑偶尔会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那是感应到外部规则扰动的预警。
中途休息时,赵铁柱凑到张九九身边,看着光幕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符号和不断变化的立体结构图,忍不住咂舌:“九九,你这画的是啥?看着比鲁班锁还复杂。”
张九九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勉强笑了笑:“可以理解为……一种非常特殊的‘天线’和‘水管’,用来收集外面看不见的‘能量风’,然后导流进来。”他尽量用赵铁柱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能量风?”赵铁柱似懂非懂,“那咱这算不算……偷风?”
“算是借一点自然的余晖吧。”张九九望向休眠舱的方向,声音低沉,“总好过去夺走沉睡者的生机。”
提及此,舱内的气氛又有些凝滞。赵铁柱也收起了笑容,看向那三个静静躺着的银色舱体,尤其是中间那个亮着微光的。他挠挠头:“俺知道不该这么想……但万一,万一咱们的法子不成,真要……动那个吗?他们看着就跟睡着了似的。”
张九九沉默,没有立刻回答。这也是他心底最沉重的石头。
“生命的形式,并非只有呼吸与心跳一种。”灰鹞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缓缓说道,“对于‘织网者’这样的文明而言,将自身基因与文明印记封存于‘火种’之中,等待在合适的时空重新萌发,或许本就是他们选择的另一种‘存在’与‘延续’。强行维持这冰冻的躯壳,若最终因能量耗尽一同湮灭,是否反而辜负了他们留下‘火种’的初衷?”
他的话带着一种超然的理性,却又透着一丝悲悯。
张九九若有所思。灰鹞的观点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或许,“织网者”设置这种高能耗的休眠,本身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守护者可以有权衡利弊、做出决断的余地?将“火种”的存续置于个体躯壳的存续之上?
但这终究只是猜测。决定他人生死(哪怕是沉睡中的)的负担,并不会因此减轻分毫。
“先做好我们眼前的事。”张九九最终说道,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设计图上,“只有竭尽全力,才有资格谈论选择。”
又是十几个时辰不眠不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