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新后不过月余,宫务千头万绪,我尚在艰难地熟悉之中。
这日午后,暑气稍敛,我正于长乐宫内殿,就着窗外透进的光,批阅内务府呈上的厚厚账册。
沉香快步而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先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宫人,直至殿内只剩下我们二人,她才走近我身边来。
这许多年,沉香一直跟在我身边,从辅国公府到裕王府,再到毓金宫,行事越发沉稳干练,也见证了我所有的悲欢起伏。
我曾多次问她,是否要为她指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送她出宫,去过安稳的生活,却每次都被她坚定地拒绝。
她说,她早已习惯了宫里的日子,更习惯了守在我身边。
如今,她成了皇后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宫女,身份尊崇,手握实权,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此刻,她这般阵仗,我心头一沉,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娘娘,”她压低声音,“出事了!方才前头传来消息,陛下封了秋棠姑娘为贵人!”
我执笔的手猛地一顿,霍然抬头看向沉香,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确定么?卫秋棠?”
沉香艰难地点了点头,脸色同样不好看:“是,奴婢反复核实过了。因她是先皇后身边的宫女,身份特殊,故而跳过了官女子、答应、常在,直接封了贵人,封号是‘令’字。”
令?
如圭如璋,令闻令望;聪慧睿智,美好善良,多好的字眼。
可我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却是压抑不住的愤怒——是谢清裕强迫她的?他终究还是对着那张酷似盛望舒的脸,按捺不住他那些恶心的心思了吗?
他怎能如此?
而我,彻底辜负了盛望舒的托付。
她临终前,紧紧抓着我的手,让我把卫秋棠视若亲妹,护她周全,远离权力的漩涡,可我竟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卷入了这万劫不复的鬼地方!
盛望舒若泉下有知,该是何等心痛,何等失望……
心中又惊又怒,强烈的自责几乎让我窒息。
“速去请纯贵妃过来!”我立刻下令,“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兰殊来得很快,显然也听到了风声,面上是与我同样的惊疑。再次确保殿内说话足够隐秘后,我迫不及待地低声询问起详情来。
兰殊叹了口气,“前几日,陛下来未央宫看望瑢儿,行至内殿门口时,秋棠正按照规矩,候在门外听候吩咐。”
我蹙紧眉头,心悬在半空,听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你也知道,秋棠自孝贤皇后去后,虽依旧穿着素净,但一些细节处,总比寻常宫女更显得俏丽用心些。我想着她年纪尚轻,又是先皇后临终托付之人,你我也都怜惜她,便从未在这些小事上拘着她。谁承想……那日,陛下竟格外注意到了她。”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兰殊继续道,“我没想到的是,秋棠主动与陛下搭了话,说了些什么‘陛下操劳国事,夙夜匪懈,也要多多保重龙体’之类的漂亮话。陛下这才恍然,记起她是先皇后身边的旧人,陛下问她时,她还主动提了先皇后弥留之际,她曾大胆拦驾之事。”
思绪回转,那次在江南行宫,她不顾一切闯进书房,拦下了要去见盛望舒最后一面的谢清裕,说盛望舒要单独见我。
谢清裕当时虽未发作,但以他的心性,必然记住了这个胆大包天、行为出格的宫女。
或许,从那时起,卫秋棠这三个字,连同她那张脸,就已经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烙在了谢清裕的心里。
“陛下当时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兰殊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你也知道,秋棠今年已经二十,容貌完全长开了,那张脸与先皇后年轻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比先皇后更多了几分俏丽和鲜妍。”
她顿了顿,“陛下当时便对我说,觉得秋棠伶俐懂事,想将她调到御前伺候笔墨。”
“我当时虽觉不安,”兰殊的眉头蹙得更紧,“却也只当陛下是想让她在身边做过御前宫女,留个对先皇后的念想。谁知不过短短两日光景,封贵人的旨意就下来了。”
她轻轻摇头,“‘令’字,如此看来,倒也是很配她了,当真是聪慧机敏。”
兰殊的话,一点点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
不是强迫。
至少,不完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