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之贵被这一连发问,竟一时语塞,脸色由白转青,又强撑着挺直脊背,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干涩却故作镇定:“各位大人、重臣,容罪臣一言——罪臣在城阳三年,绝非无功无过,只是那些所谓的‘罪状’,多是捕风捉影、恶意构陷!”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目光扫过阶下百官,试图寻找一丝认同:“罪臣拓漕渠,是为了让商船直达、漕粮顺畅,去年城阳漕粮增三成,户部有文书为证;罪臣兴商路,是为了让百姓有买卖可做、有生计可依,街头绸缎铺敢赊账给乡民,便是商户感念罪臣的体恤!这些实绩,难道不是惠政?”
“至于那万民伞,”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是乡绅耆老们自愿所赠,诗文也是他们请人所作,罪臣本欲推辞,却架不住百姓盛情,这怎反倒成了罪证?还有那城阳歌谣,不过是别有用心之人挑拨离间,故意抹黑罪臣的名声,市井流言,岂能当真?”
他盯着齐王掷在面前的供词,指尖微微颤抖,却仍硬着头皮辩解:“这字据上的疑点,皆是因为当时案情仓促,罪臣一时慌乱,才有些表述不清,绝非有意隐瞒!至于升迁扬州刺史,罪臣虽只有一任太守履历,却曾兼过漕运督办,协理江南漕务有功,户部早已备案,这并非越级,而是按实绩升迁!”
“罪臣自认在城阳三年,兢兢业业,从未鱼肉百姓,反倒处处为民生着想,”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却依旧强撑着狡辩,“今日之事,定是有人嫉妒罪臣的功绩,故意设局陷害!还请陛下、各位大人明察,还罪臣一个清白!”
钱尚书一听杜之贵这番强撑狡辩,当即出班,声音洪亮得震得殿梁微微作响,语气里满是不甘与反驳:“齐王此言差矣!杜之贵能升任扬州刺史,绝非他私自钻营,而是陛下金口玉言亲自答允的!早朝之上,群臣虽有争执,可陛下明断,认了他在城阳的实绩,才下旨授任——难道齐王要质疑陛下的圣裁?”
他抬手一指杜之贵,又转向齐王,神色激动:“杜之贵在城阳拓漕渠、兴商路,漕粮岁增三成,这些都是户部有案可查的实绩!他兼漕运督办时,亲驻码头半月解了粮船拥堵之困,这也是朝廷文书佐证的功劳!陛下选官看实绩,不拘泥于资历,这才是明君之举,难道齐王要逼着陛下收回成命,否定自己的决断?”
“再说那万民伞,”钱尚书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讥讽,“是城阳乡绅耆老自愿所赠,诗文也是他们真心赞颂,并非杜之贵强求!至于歌谣,不过是市井流言,无凭无据,怎能拿来当作罪证?齐王今日这般咄咄逼人,分明是对陛下的用人之策心存不满,故意刁难杜之贵!”
他躬身对着御座一礼,又转头怒视齐王:“陛下乃天下之主,圣裁岂容置疑?杜之贵的升迁,是陛下认可的,是吏部按流程举荐的,何来‘疑点重重’?齐王今日若执意要翻案,便是在挑战陛下的权威,在动摇朝堂的纲纪!还请陛下明察,制止这种质疑圣裁的行径!”
桂宁侯王世烈出班,袍袖一拂,目光冷峻如刀,直逼齐王:“齐王今日一再追问杜之贵,莫非是忘了——杜之贵升任扬州刺史,不仅是陛下圣裁、吏部举荐,更有臣与钱尚书一同具名保举!”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臣在洛京任职多年,深知杜之贵在城阳的实绩绝非虚言!他拓漕渠、稳商户,让江南漕运顺畅,让城阳百姓有生计可依,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功劳!齐王今日揪着所谓的‘疑点’不放,难道是在质疑臣与钱尚书的保举之心?还是说,齐王另有图谋,想借此事动摇朝堂用人之基?”
“再者,”桂宁侯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质问,“那万民伞是城阳乡绅耆老自愿所赠,诗文也是他们真心赞颂,与杜之贵无关;城阳歌谣不过是市井流言,无凭无据,怎能当作定罪之证?齐王今日咄咄逼人,连陛下的圣裁都要质疑,连臣等的保举都要否定,到底是何用意?”
他盯着齐王,字字铿锵:“臣等保举杜之贵,是为了江南漕运、为了百姓民生,绝非私利!齐王若真要查,便该查那些恶意造谣之人,而非有功之臣!今日之事,若齐王执意要翻案,便是与臣、与钱尚书、与陛下的用人之策为敌,还请陛下明察!”
齐王颔首笑道:“对啊,扬州刺史之位如此重大,若非陛下亲允,即便那杜之贵有万分功劳,也当不得扬州刺史。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想请侯爷——当日辞行的时候,你为何会去城阳呢?还有,杜之贵也是在城阳认识侯爷,他才得以保举扬州刺史。您此前应该奉旨先去燕蓟之地,您为何绕道城阳?请解,在下实不解。”
桂宁侯闻言,神色微沉,目光与齐王相触,缓缓开口:“王爷问得好。臣奉旨巡边,原该先赴燕蓟,这是明旨,臣不敢有违。至于为何绕道城阳,其一,是为查验运河新堤——去年秋汛之后,户部与工部都有文书报称,城阳至淮阴段堤岸有隐患,臣途经山东,顺路看了一看,这是职分所在。”
他顿了顿,语气平稳:“其二,是为杜之贵。臣与他并非素昧平生。早年臣任江南转运使时,曾见过他在地方办差,清厘漕弊、约束粮商,确有几分才干。后来他在城阳任上,屡次递来《漕运疏》,所论‘商活则民活,民活则课足’,与臣向来主张相合。臣巡边路过,与他会面,一则勉励,二则核实其政绩,这才有了后来的保举。”
“至于辞行之时臣在城阳,”桂宁侯淡淡一笑,“那是因为臣自燕蓟返洛京,再次取道运河,恰逢杜之贵将赴扬州,地方耆老与商户都来相送。臣念其将担重任,又有旧识之谊,便在城头与他小坐片刻,嘱咐他到任后务必以漕务为重、以民生为先。此事合情合理,臣以为并无不妥。”
他说到此处,目光一转,反问齐王:“王爷今日再三追问,莫非以为臣绕道城阳,是为私交而违旨?还是说,王爷觉得杜之贵的保举,另有隐情?”
齐王笑意未减,语气却更沉了几分:“侯爷说笑了。本王只是就事论事——燕蓟巡边,乃军国要务,陛下催得甚急,侯爷却绕道城阳,停留数日,这与‘顺路查验堤岸’的说法,似乎有些牵强。再者,杜之贵能入侯爷法眼,进而得吏部举荐、陛下恩准,若仅仅是因几封《漕运疏》,未免太过草率。”
他抬手,指了指阶下的杜之贵:“更何况,今日三司会审,杜之贵的供词疑点重重,城阳的歌谣、万民伞的隐情,都还未厘清。侯爷身为保举之人,又曾亲赴城阳与他会面,难道就从未察觉,这位‘政绩卓著’的太守,背后藏着些不为人知的事?”
丞相孙幽古出班,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落在要害:“对啊。当日辞行之时,我等朝臣亲耳听闻,陛下授侯爷巡边之旨,首站便是燕蓟,次站辽西,末站方是齐鲁。燕蓟乃北境门户,军情最急,侯爷理应星夜兼程先赴燕蓟,以安边患。”
他目光转向桂宁侯,语气带着几分质询:“可据吏部文书与沿途驿传记录,侯爷出洛京后,竟先折向东南,直奔齐鲁城阳,反将燕蓟置于其后。齐鲁虽属巡边辖地,却非当务之急,侯爷舍急就缓,绕路而行,这与陛下‘先固北境、再抚东隅’的旨意,似乎并不相合吧?”
“再者,”孙幽古抬手拂了拂袍袖,继续道,“巡边之臣,一举一动皆关乎军国大计,行程既定,岂容随意更改?侯爷身为重臣,理应恪遵圣旨,按站行事,为何偏偏要在城阳多作停留?若真如侯爷所言,只是为查验堤岸、核实杜之贵政绩,难道燕蓟的边患、辽西的军备,反倒不及这些事紧要?”
他盯着桂宁侯,神色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今日齐王所问,并非无的放矢。侯爷绕道城阳之事,早有朝臣私下议论,只是碍于侯爷身份与陛下颜面,未曾当面提及。如今杜之贵案牵连甚广,侯爷作为保举之人,又有这般不合常理的行程,难免让人疑窦丛生——还请侯爷给百官一个明确的解释,也让陛下安心。”
许元清出班,躬身一礼,声音清亮而持重:“陛下、各位大人,臣有一言,愿为桂宁侯辩。侯爷奉旨巡边,原以燕蓟为先,这是明旨,臣等皆知。然臣闻,出洛京之后,驿传急报接踵而至:燕蓟雨雪骤至,道路泥滑难行,且北境烽火暂息,守将已上书请缓;与此同时,户部与工部牒文并至,言齐鲁运河新堤自秋汛后屡有险情,漕粮将届,恐误国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侯爷身为重臣,权衡轻重,以漕运为急、以民生为要,先取道齐鲁查验堤岸,再赴燕蓟整饬军备,此乃‘随机应变、以国事为先’,并非违旨绕道。至于在城阳停留,一则为核杜之贵政绩,二则为安抚地方——彼时杜之贵将迁扬州,人心未定,侯爷亲往一见,既是勉励能臣,亦是安定商户,于江南漕务大有裨益。”
“臣以为,”许元清语气更沉,“朝堂用人,当看实绩与公心;侯爷此举,皆在为国为民,并无半分私意。今日之事,流言虽起,证据未明,若仅凭行程之议便疑重臣、动国本,恐非社稷之福。还请陛下不要听信旁人之言,以圣裁定此事,既慰重臣之心,亦安百官之志。”
他再拜:“臣愿以身家担保,桂宁侯忠心耿耿,杜之贵之案,宜交三司细核,以事实为据,以法度为准,不可以臆测定罪。”
齐王颔首笑道:“陛下,臣有一人想请陛下传唤。”
皇帝道:“齐王所见何人?”
“乃是城阳人士,姓李名云舒。”
“此为何人?”
“陛下,李云舒乃是城阳学子,对此事也颇知一二。”
杜之贵当听到“李云舒”这三个字,便觉心口一紧,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钱尚书与桂宁侯,眼中掠过一丝慌乱,暗道:完了,此人若上殿,那些旧事怕是要兜不住了。
皇帝道:“那就去通传李云舒。”
不一会,殿外传来内侍通传之声,李云舒身着青衫,步履沉稳,上殿行礼:“草民李云舒,叩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