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墨绿色的丝绒窗帘垂落,遮住了窗外纷扬的大雪。一盏黄铜底座的古董檯灯,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投下一圈昏黄静謐的光晕。
周国潮静静坐在书桌后那张高背扶手椅里,双手交叠置於身前,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灯影在他深刻的皱纹间投下明暗,让这位老家主看起来多了几分沉暮的孤寂。
听到推门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视线。
周綺珊在书桌前几步外站定,微微垂首,叫了一声:“爷爷。”
周国潮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到现在他还记得周綺珊离家前,声泪俱下请她成全的画面。
当周綺珊的死讯传来,他不止一次懊悔没有当初狠下心拦住她。
可眼下,周綺珊真的活著站在自己面前时,原本的欣喜却因为一道阻隔的天堑无法纯粹。
半晌,周国潮轻轻吁出一口气,“回来了。坐吧。”
他的声音比平日显得低哑一些,却依旧保持著惯有的平稳。
周綺珊依言,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上,是一贯的军人姿態。
周国潮看著她这副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审慎。
“云乡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綺珊抬眼,看向自己的祖父,没有躲闪,也没有刻意討好。
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爷爷,云乡背后的主谋是您吗?”
“是。”周国潮答得爽快。
周綺珊指尖收拢陷入掌心,借著那点锐痛维持著面上的平静。
“为什么?”周綺珊的声音有些发紧,看向周国潮的眼里一片茫然,“周家已经是a国顶级豪族,名利、权势什么都有了!为什么……”
周国潮將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个孙女,从她执意褪下裙釵换上军装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骨子里流的血,既有周家的果决,也有某种他所无法完全掌控的正直。
路迦的证据在她手里,任何的粉饰、推諉,在她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所以与其徒劳地编织谎言,不如將最核心的筹码摊开。
“因为不够!”
周国潮微微向后靠进高背椅,双手重新交叠,姿態恢復了惯有的掌控感。
周綺珊微愣。
不等她反应,周国潮字字鏗鏘:“周家不是几个人,几栋房子。它是鯨港百年望族的招牌,是上下几百口人的衣食所系,是盘根错节的关係网,是沉浮商海立足政经的根本!它是一艘大船,从你太祖爷爷那辈开始扬帆,歷经风雨,才有今日的规模。”
“这样一艘船,行在海上,看似风光,实则暗流汹涌。四面八方,有多少眼睛盯著?有多少人想分一杯羹,又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权势的风向,名利的波动,对手的算计……稍有不慎,便是船毁人亡,百年基业,顷刻间化为乌有。”
周国潮的目光转回周綺珊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剖开温情脉脉的家庭表象,露出內里冰冷残酷的生存法则。
“路迦,他是个军人,是个英雄,这没错。但他踩过界了。他查的不是普通的走私,不是简单的贪腐,他查的是维繫这艘大船航行必要的脉络。”
“你以为,周家这些年能稳坐钓鱼台,靠的是什么?仅仅是奉公守法、诚信经营?”
“阿珊,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尤其是我们所在的位置,光与影从来都是並存的。你以为的规则是权利者制定的游戏,奉行者都是螻蚁!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我汲汲营营这一生,不过是为了保护你、还有族中所有的孩子成为权利者而非螻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