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等候参拜的命妇们齐齐起身,转身俯跪行礼,温渺心中被震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收紧,却被罗氏轻轻拍了拍手背,又缓缓放松。
罗氏压低声音,只告诉温渺一切如常,放松就好。
陛下并不希望这一切变成影响皇后娘娘情绪的原因。
温渺微微呼出一口浊气,面色平静、雍容矜贵,就那么抬脚走了进去。
她要习惯这样的。
接下来命妇参拜的整个过程都很顺利,不同身份所给予人的无法越过的沟渠,是上位者与下位者最为森严的区别。
当温渺只是谢家孀妇时,不论是她参加那次玉兰花宴,还是之后卫国公府上的邀约,她永远不会成为话题中心的人——
她游离在热闹之外,与其他身份不低的夫人们坐在一起时,顶多是彼此颔首,但深入的话题向来是与之无关的,温渺不感兴趣是一方面,另一方便便是来自京城贵妇圈子悄无声息,却也在面子上过得去的排挤。
即便谢敬玄那时受帝王赏识,即便世家在科举制的出现而逐渐衰落,可贵妇人们的圈子却没太受影响。
对于她们来说,温渺只是个南边来的孀妇,既没有足够出色的家世,也没有权势了得的夫君,自然不会被主动接纳。
可现在不一样,那层隔膜随着温渺成为大楚新后而瞬间消弭,从前那些不着痕迹的冷淡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小心翼翼的恭维、赞美与追捧。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自然,但对于温渺来说,却像是戴了无数张看不清的面具。
她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于是,立后第二日的命妇参拜比惯例结束得更早了一些,温渺以困乏为由,散了这场于她而言没什么意义的聚会。
偌大的皇宫,命妇们早晨一路步行至凤仪宫也是极累的,温渺虽不喜这样的场合,但也不至于让她们就此离去。
她叫宫人伺候着茶水、点心,吩咐早起便往皇宫里走的夫人们在此处可以随意休息,待缓好后自行离去即可。
气质独特、容貌姝艳的皇后娘娘离开了这片空间,安静片刻的命妇们彼此交替着目光,很快宫人们于深秋端着热茶依次而来,就连盘中的点心也染着余温,明显是前不久才准备好的。
厅内暖融融的,没有外侧深红色宫墙送来的寒秋冷风,热茶、点心入口足以消解她们天未亮便起床、装扮,为入宫而做准备的疲累。
原本一个个端着姿态、挺直脊背的命妇们逐渐放松了身体,她们坐在温暖的殿内,小声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偶尔三两个熟识的会偏头轻声交谈什么,倒是冲散了原有的,进宫前的不安。
从前因为身份而待谢氏孀妇的冷落是若有若无、但实际存在的,她们自己也心知肚明,虽不曾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可在得知乾元帝将温渺立为皇后,等待进宫参拜前,还是想过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被冷待、被无视,在凤仪宫外吹着冷风等待拜见皇后娘娘,亦或是在见礼时长久俯跪,得不到上位者“起身”的准许。
这些她们都想过,也都做好了受着的准备。
但现实是没有。
前一日被册立的皇后娘娘很温和,面对她们时语调轻细柔软,像是一汪暖暖的、被日头晒热的清泉,她不在意从前被京中贵妇圈子的冷落,只怡然安静,给人一种有些琢磨不清的朦胧感。
长久以来见识过很多人的命妇们从未见过皇后娘娘这样的人,她们好像有些模模糊糊知道为什么陛下会将这么多大楚,甚至是前朝都没有的特例,许给这位皇后娘娘。
她身上有一种她们看不清,看不明白却又有些羡慕的不一样,可没人能说清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温渺并不知道静坐在殿内,小声享用点心、茶水的命妇们在想什么,在她走后的小半个时辰,缓过深秋那股寒凉和疲累劲的命妇们离开了皇宫。
以一种放松的,精神还比较饱满的状态。
命妇参拜的环节于帝后大婚的第二次迅速结束,前一晚的“洞房”对温渺的身体来说“后遗症”有些大,等她回了凤仪宫的侧殿后便匆匆摘了首饰、褪去衣衫,轻呼一口气坐到了软榻上。
温渺缓了缓神,腰身还有些酸胀,雪腻的手指下意识抚上小腹,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什么,面上挂了慌张之色。
……昨日她与乾元帝,好似没做任何的防护措施?
虽说皇帝答应过她无需孕育子嗣,可温渺也怕徒生意外,尤其古代人对传承后代总有一种强烈的执着和坚持,她对帝王的承诺,至今也只敢信一半。
思及此处,温渺脸上闪过怔愣,后知后觉从自己的脑海中捕捉到一个词——等等,古代人?
……是指更久远时代里的人吗?大楚人?可自己为什么会以时代做划分,就好似……她不是一般?
那她自己又是什么?古今相对,她难道是“今代人”?可怎么心中念叨起来如此不得劲呢?
“娘娘,怎么了?”
一直伺候在旁边的拾翠出声问道。
温渺回神,她暂时掩下那份犹疑,只小心拉过拾翠,偏头低声在对方耳边耳语几句。
拾翠一寸一寸睁大眼睛,她想说些什么,却见向来温柔和善的娘娘抿着唇,冲她摇了摇头,眼底似是闪烁有某种温软的请求。
那是任何人都拒绝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