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知道的太晚,让卿长虞多受了太久的苦。
在来禹兰城之前,裴肃已经得到消息:禹兰城层层布防,不宜前往。
但他仍然来了,赌这层层的防守不是为了自己,赌卿长虞会和从前一样,在危险来临之际,护在他身前。
显而易见,输得彻底。
无论因为什么,卿长虞要他死,他就不会逃。
裴肃独自咀嚼着由他带来的酸楚,又想到他的一字一句,他握剑的手,他低头笑时的神态。
苍白手指顺着符纸上的游龙行笔,一点点勾过他的笔迹。他本来应该怨恨这个人的,但到头来只剩下哽咽的委屈。
……
好想卿长虞。
“若不是提前知道你的行踪,还真不好抓住你。”
修士身着白色法衣,居高临下地看着裴肃。他一身威压凛然,冷如冰霜,压迫感无声袭来。
突兀地打断了裴肃的游思。
月光随门开合而落,魔修的脸被照得苍白,掩面珠帘已断开,露出了他常年遮盖的另一只眼,和眉眼上突兀的印记。
易忘尘道:“真是丑陋。”
裴肃坐在地上,回以沉默的凝视。他自下而上地看着易忘尘,忽然露出两颗森森的犬齿:
“你嫉妒我。”
“嫉妒?”
易忘尘的面庞模糊不清,身形被高窗投下的月光照得冰冷,他微微抬头,以更轻蔑的角度俯视裴肃,
“我只可怜你,找了只狐狸慰藉寂寞,还能被出卖。”
裴肃敏锐地捕捉到,易忘尘并不知道卿长虞回来了。
他的心骤然活了过来,于是嘴上不留情面。
裴肃道:
“易师叔,还记得从前,你将我丢进山崖时说的话吗?”
那颗帝青色的眼睛被月光照得冰冷,如一块透明琉璃,将隐秘的私欲照得赤裸裸,
“你说,「卿师兄只需要一个师弟,你该死」。”
室内忽然寂静。
“你该死,是因为你流着魔族的脏血,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太清门不认魔修,我也从来没有什么师兄。你所说的,皆是无稽之谈。”
易忘尘的语调毫无起伏,
“你既鬼话连篇,不如索性编个…卿安死而复生,将你救走的春秋大梦?”
易忘尘冷笑一声,拂袖带起的冷风吹灭了烛火,离去时,踏过的方砖门槛都结了层层冰霜。
他不杀裴肃,而将裴肃关在这里,是要他做饵。
这是不可为人道的心思。裴肃这条大鱼,固然足以令人名声大噪,但他要钓的,却是一条小虾,一只狡猾的狐狸。
四周彻底陷入了寂静,黑暗无边无垠,只有皮肤被符纸灼烧时,才有阵法现出的光亮。
无论如何,今时今日,卿长虞是将他丢下了,选择了另一个人。
自讨苦吃,等一个不确定的希望,是人幼稚、可笑、自甘卑贱的标志。
「不确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
卿长虞可能会来,可能永远也不会来。
漫长的等待犹如酷刑,一点一滴宣告着希望的流逝。
那些沉寂在他皮肤之下、血肉之中的魔气,丝丝缕缕地发作,妄图夺走他的理智。
遥远魔域的深渊,传来一阵阵呼喊,教唆他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