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的死亡,对于以后的卿长虞来说,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但彼时的卿安年纪尚小,并不懂得该如何面对朝夕相处之人的死亡,以至于有种不真实感,像一脚踏进了梦里。
他尚未习惯御剑飞行,还是第一次用拭雪剑。
掐了个诀,模仿平日里看见的修士御剑,跌跌撞撞穿破雾霭云层,飞到了禹兰城。
正见一人苦撑护城阵法,在山顶上,被万千魔箭扎成了刺猬一只。
魔修重重叠叠,遮天蔽日,随着魔君挥兵撤退,天空骤然亮起来,照得地上的火光明晃晃。
禹兰城下,千里焦土,连绵的田地山川上覆盖着一片烧不尽的大火,人们抱作一团,哭声此起彼伏。
任禛盘腿坐着,身体被扎透了,倒也不是,卧也不是,血从四面八方流出,看见卿安来了,露出个笑,齿缝里全是血:
“咳咳……师兄又在你面前丢脸了。”
卿安无从下手,只能跪坐在地,让他靠在怀中。
眼前的人因血渍而变得陌生起来。
“想我也是……太清一根草,竟然这么丑,真不想活了,”
任禛笑起来,卿安也被逗笑,场面滑稽得有种不真实感,像宗门寻常的一个午后。
任禛又道:
“太清门,以后你要看好,有你在,多让人放心…”
他这时候反倒像个长辈,看着天边火烧云,道:
“那个魔修,今日做了这样的事,秋韵她,应该会很伤心。你要多安慰你师姐,她性子太急,容易想不开……”
任禛的话总是很多,此时就像每一个电视剧里要下场的角色那样,不甘心地想给自己多挣一点镜头,于是絮絮叨叨从山下酒楼的狗崽说到师父房里被他偷走的墨宝。
像个啰嗦老头子,卿安都快忘记他要死了。
天上下了雨,一点复一滴,打得任禛衣襟湿润一片。
说遍了宗门,说遍了旁人。
都说人要撑着口气,把想说的说出来,才咽得下气,任禛要交代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湿润的掌心贴在卿安的脸上,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人几欲作呕,在他洁净如玉的面庞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
任禛黑色的瞳孔渐渐涣散,却想透过这一次对视,看见卿安此后的年年岁岁。
有一瞬间,浓烈的不甘透过他的眼睛,发出让人震颤的光,又迅速枯萎。
卿安从未被这样认真地注视过。
任禛道:
“若是知道师弟会哭,我就不修此道了。”
只此一句,他的身躯顿作灰飞。
卿安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
傻子,那是雨。
点点滴滴,豆大的雨落了下来,很快哗哗变成雨瀑,天地间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雨声。
大师兄以身殉道,魂魄化雨,润泽苍生,浇灭了连绵不断的火焰。
他修的是苍生道。
孩童的欢笑和大人的哭声,隔着雨声,朦朦胧胧地传到卿安耳中。
原来人死是一瞬间的事情,刚才还在和你絮絮叨叨,现在这个人就不存在了。卿安后知后觉地想,他死了。
裴秋韵来了。
一年不见,她变了样,御剑而来,却作妇人打扮。
她面色惨白,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避水诀也忘了捏,长发淋湿,模样狼狈,像个苍白的鬼魂。
她问卿安:“是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