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世界的热闹与她无关,这方寸之地,是作为“母亲”和“妻子”的囚笼,也是仅剩的喘息之所。
“吱嘎——”一声,店门被粗暴地撞开,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酒气,像一头臃肿的熊,跌跌撞撞地拱了进来。
男人——回来了。
冷风裹挟着雪粒子灌进屋里,吹得那盏小灯摇摇晃晃。女人下意识地把布娃娃藏到身后,站起身,垂着头,不敢看他。
“钱呢?”男人把沾满泥雪的棉鞋随便一踢,裹着厚重的酒嗝,开门见山,声音浑浊沙哑。眼皮耷拉着,脸颊被酒精烧得通红,身子歪斜地靠在门框上,仿佛随时会瘫倒,但那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钉子,钉在女人身上。
她声音细若蚊蚋:“……前几天不是才……”
“妈的!”男人不等她说完,猛地一脚踹翻了脚边的塑料凳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老子输钱了!赶紧的!别逼我动手!”摇摇晃晃地逼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女人脸上,“你个死女人,自打娶了你,老子就没顺过!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屁用没有!”
污言秽语夹杂着拳脚,像往常一样落在她身上。
她只是蜷缩着,用手臂护住头脸,不吭声,也不求饶,默默承受一切。反而是这种沉默更加重了眼前丈夫的愤怒,手猛地拉扯着她的头发,迫使女人抬起头。
无意间,男人裤兜里掉出个什么东西,是个皱巴巴的塑料封套,里面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笑得眼睛弯弯的小女孩,正天真地望着这个未知的世界。
那是他们的女儿。
出生不到百天,就被丈夫以“养不起”、“赔钱货”为由,七千块钱,卖给了“打南边”来的人贩子。
当时的她跪在地上磕头磕得额头鲜血直流,也没能留住十年怀胎的女娃。
男人浑不在意地弯腰想把照片捡起来,嘴里还嘟囔着:“那丫头片子……倒是比你会来事儿……说让我照顾好你,照顾好妈妈。”
那一刻,女人一直低垂的眼眸猛地抬起。
浑浊的泪光后面,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母兽般的凶光。多年来积压的怨恨、卖女的痛苦、日复一日的暴行,在看到孩子照片被如此轻贱的瞬间,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内心理智的最后堤坝。
男人此时毫无防备,还在骂骂咧咧。
女人的目光掠过墙角那根用来顶门的硬木棍子。
“砰!”
一声闷响,并不惊天动地,甚至被窗外恰好炸响的一个大烟花声所掩盖。
谩骂的话音戛然而止。
男人动作僵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然后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像一堵坍塌的墙,面朝下重重栽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世界,骤然安静了。
只剩下窗外遥远的欢声笑语,和烟花升空的尖啸。
女人握着木棍的手在剧烈颤抖,她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空茫的解脱,紧随其后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瘫坐在地,过了不知多久,才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试探了一下倒地那人的鼻息。
没了。
眼里流着泪,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异常的冷静。
又想起那个偶尔来店里订大量廉价蛋糕、眼神阴鸷的陌生老板说过的话:
“……你这男人,活着也是个累赘。啧,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迟早惹祸上身。你不是一直想安生开这个蛋糕店吗?我看你不如送他一程……店才能是你真正的‘美好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