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楼晟在苗青臻怀里哭了半宿。
呜咽声压抑地回荡在寂静的角落,苗青臻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的剧烈颤抖,温热的泪水迅速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料,留下一片滚烫而潮湿的触感。
他下意识想推开这个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情绪彻底决堤的人,可刚一动弹,楼晟抓着他后背衣衫的手指就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不容挣脱。
他们所处的空间光线昏暗,仅有的一盏烛台在旁侧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交叠,随着火焰轻轻晃动。
窗外,滂沱雨声密集地敲打着一切,掩盖了其他所有声响,也仿佛将这方寸之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楼晟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之中,只是本能地紧贴着热源,哭泣不止。
苗青臻被他勒得有些呼吸不畅,胸骨都隐隐发痛,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撼动那铁箍般的手臂,最终只能放弃了推开他的念头。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于是只能归于沉默,僵硬地、被动地承受着这份过于沉重的依赖。
一个在无声地崩溃,泪水肆意横流;一个在缄默地承受,身体微微发麻。
这并非是什么抱团取暖,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宣泄与被迫的容纳。
然而,某种奇异的紧密感却在潮湿的空气里滋生,伴随着体温的传递,苗青臻紧绷的脊背竟一点点松弛下来。
那具紧贴着他的、颤抖的身体,那灼人的泪,仿佛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屏障,让他一直紧绷的、怀揣着某个秘密的心,在这一刻,莫名地感到了一丝不必言说的松懈与疲惫。
窗外的雨毫无停歇之意,哗啦啦地倾泻着,一连下了三日,气势汹汹,仿佛执意要将天地间最后残留的一丝暑气也彻底扼杀、浇灭。
雨丝如细密的针脚,斜斜织成一片清冷的幕布。
楼晟独自撑着伞,立在庭院深处。窗扉微启,温暖的灯光流泻出来,勾勒出室内依偎的身影,苗青臻正低着头,与小苗儿轻声说着什么,唇角噙着一抹极淡却温柔的笑意。
那孩子也仰着脸笑。
那一小方空间被这笑容烘托得暖融明亮,仿佛隔绝了窗外所有的寒湿与阴郁。
“公子。”阎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不知何时到来,顺着楼晟先前的目光瞥了一眼那窗口,随即垂下眼:“马车备好了。”
楼晟倏然收回视线,伞沿的水珠因他过快的动作甩出一道弧线。
他的心情如同这连绵的雨,阴沉得拧得出水,又弥漫着无边的悲凉。
他不敢踏进那个院子,更不敢再迎上苗青臻那双已然平静无波的眼睛。
城外的寺庙隐匿在雨雾中,香火气与潮湿的土腥味混杂在一起。
殿内光线晦暗,只有神台上跳跃的烛火与供桌上燃着的火把驱散一角昏暗,映照着缭绕升腾的香烟。
楼晟默立在肃穆的神像前,身影孤直。他手中捧着一朵白色的莲花,花瓣沾着水汽,显得愈发洁净、脆弱。
他缓缓走向供桌,动作滞重。
只因昨夜梦中那个模糊的、未能看清面容的女孩身影缠绕不去。
他极轻地将那朵白莲放在铺着暗色绒布的供桌上,随即闭上眼。
他罪孽深重。
痛苦与悔恨如同潮水,在阖上眼的瞬间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那个未能足月来到世间的胎儿,若是一切顺利,该会是什么模样?是男孩还是女孩?眉眼会像谁?长大后该有怎样的性情,是活泼还是文静?又会喜爱些什么?
这些没有答案的假设,反复刺戳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一直默然伫立,在心中无声地、反复地祈愿,祈愿那个未曾谋面的小生命,来世能够平安降生,在一个充满爱的寻常人家,获得他曾未能给予的、平凡而完整的幸福。
直至法事的诵经声渐渐停歇,仪式终了,他才缓缓睁开眼,他转身,离开了这座被香火浸透的寺庙,将那片清冷的莲香与超度的余音,一同留在了身后空寂的大殿之中。
回府时,门房低声禀报,说苗先生与小少爷早已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