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曦不说话了,嘴唇痛得微微颤抖,躲避着顾影的视线。
“你是什么人?便衣警察?”安曦消极地把脖子扭到一边,束手就擒:“你抓我吧,就算我不是杀人犯,刚才也是故意伤人对吧?”
“我不是警察,没有抓人的权力。而你充其量只是个拙劣的模仿犯,我说得对吗?”顾影松开拎着安曦衣领的手,两手分别握住安曦那只刚刚被她卸掉的手掌和胳膊,安曦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一下,但顾影手很稳,咔地一下给她的手腕归位了。
“我们时间多得是,就当聊聊天,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顾影拿起冰锥在安曦面前晃晃,提醒她不要再轻举妄动。
安曦心有余悸地揉捏着自己的手腕,挪了挪屁股,离顾影远了一点,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地上,脸埋进膝盖中间,一副拒绝合作的架势。
“我见过你这种人,据说是怪谈造成的集体性创伤,形成原因很多,也很复杂。长期的生存压力对人类的精神负荷很大,而且目睹同类的死也会造成严重的心理创伤。为了缓解这些压力,很多人会采取自伤行为,也有人倾向于伤人。”顾影也不着急,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自顾自地说:“在看见你去摸虎鲸模型的时候,我就在防备你了。你在故意触碰那些‘可能有危险’的规则,试探规则的边界,也许还在期待意外降临在自己身上。”
安曦没什么反应,只是吸了吸鼻子。
“不过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你想用违反规则的方式来伤害自己,那为什么不干脆做得更彻底一点呢?”顾影把玩着冰锥,冰锥反射的寒光在顾影眼底一闪而过。
安曦行动的矛盾之处就在于此,如果她想让自己触发规则而死,以这间博物馆的规则举例的话,她只需要大喊大叫或者在展馆里跑几步就能达到目的了,为什么还要去触摸不确定危险性的动物模型呢?
“因为我叫安曦。”安曦抬起头,喃喃自语:“妈妈说了,死在怪谈里尸骨无存,不能算是安息。我不能故意让自己死在怪谈里面,但是,用其他的方法我也不敢死。”
“所以你要假装意外触犯规则,以求自己心安,对吗?”顾影接上安曦的话,又问:“那为什么要模仿杀人呢?”
顾影其实没什么探索安曦心理状态的兴趣,但她需要在安曦面前表现得像个具有同理心的正常人,因为警察和异管局一定会来,而所有存活下来的人都需要去配合做笔录,为了避免自己被注意到,她需要争取对自己有利的证词。不过顾影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正常人会在自己被袭击之后反过来去开导施暴者吗?
大概是不会的,但顾影也拿捏不好一个正常人该有什么样的同情心。正常的情感早已在她变成怪物的时候被碾碎,像清扫垃圾一样被扫去了,也许有些残余,但谁知道呢。
安曦又不说话了。
“你杀过人吗?”顾影换了个问题。
安曦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和我说说。”顾影不容置疑地说:“不然的话,待会儿警察来的时候,我不会帮你隐瞒的。”
“你不准备把我交给警察吗?”安曦很小声地问。
“那要看你准备对我讲什么样的故事了。”顾影耐着性子说。
安曦整个人缩了回去,好像一只蜗牛受到了外界陌生的触碰,显得她整个人都小了一圈,孤零零地坐在地上。
顾影几乎以为安曦不会开口了,但她听到一个很细微的声音说:“那个时候违反规则的明明是我,死掉的却是妈妈,她帮我挡住了怪谈的惩罚,是我害死妈妈,是我杀了她。”
“她明明是最抗拒死在怪谈里的,不管我不就好了吗,让我死掉就没事了。别人都说不怪我,怎么可能不怪我呢?”安曦抽泣起来,肩膀颤抖着,不愿回想起的往事揭露在顾影这个陌生人面前。对最亲密的朋友都没提起过的记忆,对着一个刚认识不超过几个小时的陌生人反而更能说得出口了。
“那么,是你妈妈自己不愿意死在怪谈里,于是给你取名叫安曦。你为了不违背她的期望,所以不想主动触犯规则,但妈妈因你而死这件事又给你造成很大压力。”顾影捋了一下逻辑,紧接着又不解:“但是你妈妈已经死了,即使你违反她的愿望,她也不会知道,那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安曦因顾影这一句话而猛地抬起头,挂着眼泪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
顾影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缓缓眨了眨眼睛,但又不确定自己具体说错了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找补了。
不过人类总是对非人的生物缺乏想象,安曦在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自己顺着顾影的话说:“是啊,我也不知道我继续坚持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早点死掉算了。但可能也有点不甘心吧,我有时会觉得我在背着她,背着我的妈妈一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