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安因为林叙然的突然靠近而身体微微后仰,视线被迫与之对上。当她听清林叙然说的每一个字时,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冷漠的凤眼露出了毫无防备的震惊。她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红唇微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予安当初以为那场离婚是林叙然的背叛和厌倦。如今,真相的碎片被林叙然一块块拼凑起来,指向那个残酷又荒唐的源头。原来在那些看似没心没肺的胡闹之下,竟独自一人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枷锁。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林叙然,那双总是精明锐利的眼眸此刻写满了震惊和茫然,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言语能力。
程予安的沉默让林叙然心慌,那种不确定感像是无数只小虫在啃噬她的心脏。林叙然伸出手,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急躁,轻轻地晃了晃程予安的手臂。
“你说话呀。”林叙然的声音里带着催促,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近哀求的脆弱。她迫切地需要程予安的回应,一个点头,一句相信,甚至是一句责骂都好,而不是这样令人窒息的安静。
林叙然的晃动将程予安从巨大的震惊中拉回了现实。她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像是蝴蝶振翅,终于重新找回了焦点。程予安缓缓地抬起手,覆上林叙然还抓着她手臂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带着轻微的颤抖。
“你…”程予安开口,声音却异常沙哑,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发不出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迅速凝聚。
“所以…你当时从来没想过要告诉我?”程予安混乱的脑海中,关于那场离婚的记忆只记得无尽的争吵,林叙然的决绝,和她自己被背叛的愤怒。这些场景加起来纵使已经过去两年,再想起来也还是会哽咽。
林叙然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眼神躲闪起来,不敢直视程予安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的褶皱。
“我父亲不让我说。”林叙然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句辩解脱口而出,简短而无力,却道出了当时最真实的困境。
“不让你说?”程予安重复着林叙然的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程予安伸手用食指和拇指捏林叙然的下巴,迫使她重新抬起头来面对自己。
程予安的目光紧紧锁着林叙然,那双漂亮的凤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无力感。
“林叙然,在你眼里,我程予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就需要你用这种方式?”程予安的话语不重,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林叙然隐藏最深的动机,也刺痛了她自己的骄傲。
林叙然急切地辩解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上了哭腔,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小兽,拼命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处境。
“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林叙然用力地摇着头,试图挣脱程予安的钳制,但她的手指只是稍微松了松,并没有放开。林叙然急得眼眶都红了,将那个让她窒息的场景说了出来。
“我母亲就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我们说话…她还等着我们说完话带我去看后花园里她新种的花呢。。。她不知道这些阴谋。。。”林叙然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当时的恐慌和无力,“我要是拒绝我父亲的话,他只需要音量提高一点就可以刺激我妈的病情,我根本没有选择!我妈很早就跟着我父亲,陪他渡过最艰难的时候,但我父亲东山再起后身边的女人就不断,还有不少人挑衅到我妈面前,慢慢的。。。我妈就生病了。。。精神时常会恍惚。”林叙然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说完最后那句话时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程予安冰凉的手指上,滚烫得惊人。那滴滚烫的泪像是一滴烙铁,瞬间烫得程予安松开了手。她看着泪流满面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是这样。不是不信任,不是愚蠢的自我牺牲,而是被逼到悬崖边上,根本无路可退。程予安的脑海里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当时的画面:林叙然站在父亲面前,身后是毫不知情,准备等会带她去后花园分享喜悦的母亲,林叙然那双总是闪着狡黠光芒的眼睛里,该是何等的绝望。
程予安再开口时,声音已经褪去了所有的锋芒,只剩下沙哑的心疼。她伸出手臂,没有给林叙然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将人用力地、紧紧地揽进了怀里。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哭。”程予安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林叙然的后背,笨拙地安抚着怀里颤抖的身体,“对不起,是我不好。”
林叙然的控诉断断续续,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钉子,狠狠钉进程予安的心里。林叙然一边说,一边用手抵着程予安的胸口,象征性地推着她,那点力道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更像是小动物在表达委屈时无力的抓挠。
“我爸就怕我耍什么幺蛾子,要我当场就给你打电话。。。”林叙然的声音哽咽着,回忆起那天的场景,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发抖,“让我认下我出轨的事情和你提离婚…把我关在家里,收了我所有的通讯工具,还在外面安排了好多保镖防止我逃跑…”
程予安抱得更紧了,几乎要将林叙然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的颤抖,能想象到林叙然当时被囚禁、被孤立的恐惧。她低头,下巴轻轻抵着林叙然的发顶,闭上眼睛,浓密的长睫上沾染了一丝湿意。
“再然后…就是和你在咖啡馆签离婚协议那天,不远处的座位…就是我父亲的人…”说到最后,林叙然的话语已经不成调,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
谜底终于全部解开,程予安只觉得心脏一阵阵地抽痛。她所认定的“背叛”,原来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林叙然的围猎。而她,竟然也成了伤害林叙然的帮凶。
咖啡馆里,林叙然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签下名字。程予安当时只觉得心如死灰,甚至没有抬头多看林叙然一眼。现在想来,林叙然那低垂的、被发丝遮挡的脸上,该是怎样的表情?是害怕,是绝望,还是在无声地向她求救?
程予安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几乎称得上是温柔的郑重。程予安抬起林叙然的脸,用拇指的指腹,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别说了,小然。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我保证。”
林叙然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在程予安那句郑重的承诺面前,彻底土崩瓦解。她不再推拒,反而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港湾,猛地收紧手臂,将脸深深地埋进程予安温暖柔软的颈窝里,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思念和恐惧,像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阿予…我好想你啊,阿予。。。”模糊不清的称呼和最直白的思念,从林叙然的哭声中溢出。这两年来的故作坚强、强颜欢笑,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林叙然紧紧地抱着程予安,仿佛一松手,程予安就会再次消失不见。温热的眼泪毫无顾忌地浸湿了程予安颈间的丝质衬衫,带着灼人的温度,一路烫进了她的心里。
程予安抱着林叙然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另一只手从安抚地轻拍,变成了更具保护意味的、紧紧地按住她的后脑。程予安让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自己身上,任由她的眼泪和哭声淹没自己。
原来她也是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哭泣的;原来她也会说这样直白又黏人的话;原来在她那些作天作地的表象下,藏着这样深切又脆弱的思念。
程予安闭上眼,将脸颊贴在林叙然柔软的发丝上,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在。”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被林叙然的哭声感染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我在这里,小然,我不会再走了。”程予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安抚林叙然,也像是在对自己许下誓言。怀里的人是她的珍宝,是她曾经失手弄丢过一次的珍宝,这一次,她再也不会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