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缨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再将他的思绪从沉浸中捞出。
“热水好了,爷进去沐身罢。”
陆铭章抬眼,点了点头,起身往帷屏内走去。
戴缨听着里间衣料??,然后是水声哗啦,等水声回响静下,再没了任何声音。
她侧过头,看向那扇不算高,有些发旧的帷屏,腾起的烟丝渐渐变淡,帷屏另一端仍是静着,于是立起身,缓缓走到帷屏开口处,往里看去。
因帷屏遮挡的原因,沐间光线有些暗,陆铭章背靠着沐桶,就那么坐着没有动。
戴缨敛下眼。。。。。。
晨光微明,霜气未散,春衫书院旧址的焦土之上浮着一层薄雾,像是一层不肯离去的亡魂。戴缨立于山崖边缘,手中那支红烛早已燃尽,残蜡凝在铜盏里,如血块般暗红。她不回头,只听风过断柱,簌簌作响,仿佛无数女子低声诵读未曾熄灭的誓词。
归雁悄然走近,脚步极轻,却仍惊起一只栖于残垣的寒鸦。它扑棱飞走,留下一声凄厉鸣叫,在空旷废墟间回荡良久。
“昨夜油印三百册《火种篇》已尽数送出。”归雁低声道,“经由戏班送往岭南,僧人带往川西,还有两箱混在棺材中北上大同??说是运回故里的遗骨。”
戴缨点头,目光未移:“云知可有回信?”
“有。”归雁从怀中取出一片极薄的桑皮纸,上面字迹细若游丝,须对着日光方能辨认。“尚药局老太监已被她收买,每月初七以‘安神汤’为名递出宫中药单副本。前日发现一笔异常记录:三年来,每月十五均有‘雪参膏’入内殿,数量递增,而登记簿上签字之人……是李德全亲笔。”
戴缨眉心一跳。
“雪参膏”非寻常补药,乃西域奇珍,性烈如火,久服可延年益寿,然孕妇误用,则胎死腹中、血脉枯竭。当年谢府医案卷宗曾提此物??那是皇后难产暴毙当晚,御医查出其体内残留微量雪参成分,却被礼部以“误诊”压下不究。
“他在养一个人。”戴缨缓缓道,“一个需要长期调养、不能见光、又与皇嗣有关的存在。”
归雁呼吸一滞:“莫非……换婴案中的‘真女’还活着?”
“不止活着。”戴缨冷笑,“而且正在被唤醒。”
她转身走入密道入口,石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地道深处灯火通明,数十名学生正伏案疾书,有人用特制药水誊抄隐文,有人将新编口诀编成童谣默记于心。一名少年突然抬头,脸色发白:“先生!北线鸽哨急报??敦煌织雪学堂遭沙暴掩埋,三日未传讯息!”
满室骤静。
戴缨神色不动,只问:“上次联络是什么时候?”
“五日前。她们按例传回一句诗:‘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并确认收到‘星火计划’第五年指令。”
戴缨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光如刃:“那就不是意外。沙暴不会恰好覆住唯一通风口,也不会切断所有地下通道。这是人为封锁。”
她提笔蘸墨,在黄绢上写下八字:**“假死避劫,静待东风。”**随即命人封入蜡丸,交由最擅潜行的弟子连夜送往西北。
“我们不能乱。”她说,“敌人想让我们慌,一旦慌了,就会暴露其他据点。”
话音未落,另一名学生捧着刚拆封的竹筒奔来:“林素心自涿州密信!影卫营铜令溯源完成,五年间三十六批‘药材’皆经同一账房核销,署名为‘内侍省采办司副使周承业’??此人十年前曾负责冷宫膳食供给!”
戴缨猛地站起,茶盏倾翻,褐色液体在纸上蜿蜒如血河。
周承业……那个每日亲自送饭到冷宫门口、却从不露脸的老太监。裴文渊早年调查时便怀疑他与弃婴案有关,但因证据不足未能深究。如今这条线竟通过影卫营的资金流向重新浮现!
“立刻通知裴文渊。”戴缨沉声下令,“让他以刑部巡查御史身份提审周承业,罪名就定为‘贪墨宫廷药材款项’,务必要快,趁宫里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拿下人!”
归雁迟疑:“可若他是李德全心腹……怕是有灭口之险。”
“正因如此,才要抢在他被‘病死’之前。”戴缨冷笑,“告诉裴文渊,不必讲程序,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就得撬开他的嘴。”
当夜,京畿风云骤变。
刑部突袭城南私宅,将正欲乘舟南逃的周承业当场擒获。审讯不过半日,此人便精神崩溃,供出惊人内幕:当年先帝无子,皇后诞下双胞胎女婴,本欲秘养一人对外宣称男嗣继位,却被李德全联合礼部尚书设计调包,将其中一女交予塞外喇嘛‘超度’,实则流放北疆;另一女则囚于冷宫地窖,每日喂食雪参膏抑制心智发育,以防其记忆复苏。
“她说过一句话……”周承业颤抖着回忆,“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突然睁开眼睛,说:‘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等春风解冻,我就回来。’”
审讯官笔停顿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