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无论发生什么……
玛丽生来就有非凡的勇气。她一生经历了各种事情,这使她越来越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而此时她非凡的勇气更是她的支柱。更重要的是,她非常爱皮埃尔——这个伟大的男人。一次,在他们谈到死亡时,丈夫告诉过她,即使她的世界完全坍塌,她也要牢记并亲身实践这句话:“无论发生什么,即使一个人成了没有灵魂的躯体,他还是应该照常工作。”幸运的是,玛丽必须继续工作。她拒绝了政府给她的抚恤金,她说自己还年轻,她要自己赚钱养活孩子。
她找到了一种特殊的方法安慰自己——她每天记日记,这就像和皮埃尔在谈话一样。这让我们觉得她更加可敬:
亲爱的皮埃尔,我被任命代替你的职位,继续讲你的课程,并继续领导你的实验室,我接受了。我不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想让我在索尔本大学教授一门课程。而我至少愿意努力继续你的工作。有时候我似乎觉得,这样我比较容易活下去,而有时候我似乎觉得,我承担这个工作简直是太傻了。
1906年5月7日
我的皮埃尔,我一直在思念你,头脑中都是你挥之不去的影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离开我,我再也无法对着亲爱的你笑了。你知道吗,两天来,树上已长出新叶,花园也变得非常美丽。今天早晨我看着孩子们在里面玩耍,如果你还活着,你看了也会觉得她们是如此美丽,你还会叫我去看那已经盛开的长春花和水仙花……
5月14日
索尔本大学任命我接替你做物理学会主席,有人还愚蠢到为此而祝贺我。
那时的玛丽其实非常伤心,没有计较他们愚蠢的行为。
在索尔本大学,从未有女性获得过大学教席的荣誉,也就是说从未有女性成为任何一门课程的教学主管人员。可在法国没有任何男人能胜任皮埃尔的工作,只有玛丽能够做到。她是在世的科学家中唯一具有这样天赋的女科学家。她觉得她讲的课必须体现皮埃尔的价值,因此她把孩子送到了乡下,一整个儿夏天都在研究皮埃尔的课题,研究他的笔记。
玛丽需要另找一所房子。她决定住在索镇[50],那是皮埃尔长眠的地方。孩子们的爷爷对此有点儿担心。他在想,如果玛丽搬到小一点儿的房子里住,是不是说明她不想和自己住在一起了。可是他应该如何来问玛丽这个问题呢?玛丽也在担心,皮埃尔去世了,老人会不会还愿意与儿媳妇住在一起。老人解决了这个难题,说道:“既然皮埃尔不在了,玛丽,你没有理由再和一个老人住在一起了。我可以去和我的大儿子一起住。你来决定吧。”
“不,还得由您来定,”玛丽小声说,“如果您离开,我会伤心的。但您还是要自己做出选择。”
“玛丽,我愿意永远留在你这里。”
但出门上课的日子终于来了,她终将去面对外面的世界。在外面,人们对她小心翼翼、心怀敬意;她虽然是一个寡妇,却声名煊赫、催人奋进。她知道报纸媒体请索尔本改变规定,让玛丽在阶梯教室中讲课,从而让成千上万的人能够听到第一个在索尔本讲课的女人的声音。她知道索尔本是世界上最保守的地方之一,它的规定不可能改变。她听说那些赶时髦的人在讨论她会说些什么,会怎样感谢自己的丈夫,怎样向部长、向学校致谢。这是毫无疑问的,发言时习惯是先称颂前任。就职演说那天,所有人就像猛禽一样虎视眈眈地等在那里,期盼玛丽表达感激,甚至想看到她激动得泣不成声。那个小阶梯教室里挤满了人,甚至把学生从座位上挤走了。
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玛丽快速进入了教室。掌声平静下来后,她就从皮埃尔未完成的地方开始讲授高级物理学:“回顾过去十年我们在物理学方面取得的进步,我们不得不对电和物质方面的新思想表示惊叹……”
听众震惊了,可令他们震惊的并不是电,而是其他东西。他们本以为能看到一场表演,但根本不是如此,而是一个关心工作比自己更多的人,一个真诚的人。他们被感动了,眼中充满了泪水。玛丽阐述了电的结构、原子蜕变和放射物质的新学说。讲课结束时,她只向学生说了再见,接着就很快离开了教室,就像进来时那样迅速。
如果说她以前的工作艰难,那么现在的工作就变得更难了。她还要想着如何教育两个孩子。她要在实验室做研究,还要在索尔本教课。她要照料家庭还要照看花园,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有一件特殊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她要想尽一切办法以皮埃尔的名义建造一所设备齐全的实验室——这是皮埃尔的梦想。
艾芙、艾琳和蓝眼睛的爷爷在索镇的新家里玩耍。爷爷教艾琳学习植物学、自然历史和诗歌,还帮她挖了一小块地,种上一些花,建了自己的花园。艾芙与草丛中可爱的乌龟交上了朋友,有时也和黑猫或虎斑猫玩耍。
玛丽大清早就行色匆匆,去赶开往巴黎的火车,直到晚上灯光亮起时才回到家。孩子们几乎见不到母亲,可玛丽还是帮孩子们计划好一天该怎样度过。她们早上必须学习一小时。艾琳喜欢数学而艾芙喜欢音乐。学习之后,不管天气怎样,她们要出去散一会儿步,然后去体操房,她们喜欢去那里。她们要学习烹饪、雕塑、缝纫和园艺,周末或假期玛丽还会陪她们一起去骑自行车或游泳。她想让孩子们变得坚强而无所畏惧。她不允许她们惧怕黑暗,不允许她们害怕爬山或骑车,也不允许她们害怕动物或其他东西。她们要变得勇敢,要像真正的法国人。她也教孩子们学习波兰语,尽管她不愿让她们受心悬两国之苦,不愿她们为一个受压迫的民族而悲痛!可玛丽没有教孩子们如何向陌生人问好,如何在聚会上光彩熠熠、魅力无限。在这些方面,她们没做过任何练习。
玛丽不想让孩子们学习得过于劳累。在法国,学校的学习时间很长,有时在校学习六小时后,回家还要做三小时的家庭作业。玛丽与学院里的朋友经常讨论这件事,并决定把他们的孩子集合到一起由他们自己来教授。这个想法简直好极了。那些幸运的孩子一天只上一节课,并且是由法国最著名的专家来上。孩子们在索尔本实验室上的第一节课是让·佩林[51]教授的化学课。“索尔本的建筑还没有被炸毁,”报纸报道说,“我们还有希望!”第二天他们去了农村,跟随保罗·郎之万[52]学习数学。又一天,马格鲁[53]教他们学习雕塑。再有一天,他们师从一位现代语言文学教授。星期四下午,他们去物理学院跟玛丽学习。多么幸运的一群小家伙儿!
在素以严谨著称的索尔本,以前从未有过如此简单的课程。一些蘸了墨水的自行车滚珠被扔在倾斜的平面上,画出抛物线,这样证明物体下落定律。有时玛丽会问他们一些简单的问题,例如:“你们怎么保持这个容器里**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