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5月4日发)
军:
昨天又寄了一信,我总觉我的信都寄得那么慢,不然为什么已经这些天了还没能知道一点你的消息?其实是我个人性急而不推想一下邮便所必须费去的日子。
连这封信,是第四封了。我想那时候我真是为别离所慌乱了,不然为什么写错了一个号数?就连昨天寄的这信,也写的是那个错的号数,不知可能不丢么?
我虽写信并不写什么痛苦的字眼,说话也尽是欢乐的话语,但我的心就像被浸在毒汁里那么黑暗,浸得久了,或者我的心会被淹死的,我知道这是不对,我时时在批判着自己,但这是情感,我批判不了,我知道炎暑是并不长久的,过了炎暑大概就可以来了秋凉。但明明是知道,明明又作不到。正在口渴的那一刹,觉得口渴那个真理,就是世界上顶高的真理。
既然那样我看你还是搬个家的好。
关于珂,我主张既然能够去江西,还是去江西的好,我们的生活也没有一定,他也跟着跑来跑去,还不如让他去安定一个时期,或者上冬,我们有一定了,再让他来,年轻人吃点苦好,总比有苦留着后来吃强。
昨天我又去找周家一次,这次是宣武门外的那个桥,达智桥,二十五号也找到了,巧得很,也是个粮米店,并没有任何住户。
这几天我又恢复了夜里骇怕的毛病,并且在梦中常常生起死的那个观念。
痛苦的人生啊!服毒的人生啊!
我常常怀疑自己或者我怕是忍耐不住了吧?我的神经或者比丝线还细了吧?
我是多么替自己避免着这种想头,但还有比正在经验着的还更真切的吗?我现在就正在经验着。
我哭,我也是不能哭。不允许我哭,失掉了哭的自由了,我不知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样,连精神都给自己上了枷锁了。
这回的心情还不比去日本的心情,什么能教了我呀!上帝!什么能救了我呀!我一定要用那只曾经把我建设起来的那只手把自己来打碎吗?
祝好!
荣子五月四日
所有我们的书
若有精装请各寄一本来。
第四十信北京--上海
(1937年5月9日发,5月12日到)
军:
我今天接到你的信就跑回来写信的,但没有寄,心情不好,我想你读了也不好,因为我是哭着写的,接你两封信,哭了两回。
这几天也还是天天到李家去,不过待不多久。
我在东安市场吃饭,每顿不到两毛,味极佳。羊肉面一毛钱一碗。再加两个花卷,或者再来个炒素菜。一共才是两角。可惜我对着这样的好饭菜,没能喝上一盅,抱歉。
六号那天也是写了一信,也是没寄。你的饮食我想还是照旧,饼干买了没有?多吃点水果。
你来信说每天看天一小时会变成美人,这个是办不到的,说起来很伤心,我自幼就喜欢看天,一直看到现在还是喜欢看,但我并没变成美人,若是真是,我又何能东西奔波呢?可见美人自有美人在。(这个话开玩笑也)
奇是不可靠的,黑人来李家找我。这是她之所嘱。和李太太、我,三个人逛了北海。我已经是离开上海半月多了,心绪仍是乱绞,我想我这是走的败路。但我不愿意多说。
《海上述林》读毕,并请把《安娜可林娜》寄来一读。还有《冰岛渔夫》,还有《猎人日记》。这书寄来给洁吾读。不必挂号。若有什么可读的书,就请随(时)寄来,存在李家不会丢失,等离上海时也方便。
我的长篇并没有计划,但此时我并不过于自责“为了恋爱,而忘掉了人民,女人的性格啊!自私啊!”从前,我也这样想,可是现在我不了,因为我看见男子为了并不值得爱的女子,不但忘了人民,而且忘了性命。何况我还没有忘了性命,就是忘性命也是值得呀!在人生的路上,总算有一个时期在我的脚迹旁边,也踏着他的脚迹。(总算两个灵魂和两根琴弦似的互相调谐过)(这几句话在原信上写了又用笔划了,但还看得出来,所以我仍把它照录在这里--萧军附注一九七八、九、十七日)(这一句似乎有点特别高攀,故涂去。)(这是萧红原来的附注--萧军)
笔墨都买了,要写大字。但房子有是有,和人家就一个院不方便。至于立合同,等你来时再说吧!
祝你好!上帝给你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