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后第三日,刘一虎贪腐旧案被翻出来了。消息从南营传回了京城。案子是陈年旧账——天保六年至八年,南营军饷有三笔去向不明,合计有四万两银子。当年李涣成只手遮天,这账一直被压着。如今,账本不知被谁翻了出来,直接送到了御史台。婉儿收到消息时,正在白玉堂后院教寺儿辨认药材。红袖急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小姐,南营出事了。”婉儿放下手里的当归:“慢慢说。”“刘一虎被人告了。”红袖喘了口气,“说是天保年间的军饷贪墨与他有关,听风吟已经奉命去南营查案了。”婉儿的手顿了顿。她想起刘一虎那张油腻的脸,想起他在羊角沟酒宴上的嘴脸,想起他最后签下效忠书时,眼中那抹狡黠的光。这个人虽贪财好色,可他也是条识时务的汉子,在关键时刻选了站在她这边。“证据哪来的?”婉儿问。“不晓得。”红袖摇头,“不过听说人证物证很齐全。”婉儿沉默片刻然后道:“备车,我去一趟苏九娘那儿。”锦绣阁在京城的别院,隐在西市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近日她正好从南方来到京城。婉儿到的时候,苏九娘正在后院喝茶。见到婉儿,她并不意外。“我知道你会来。”苏九娘给她倒了杯茶,“是为了刘一虎的事吧?”婉儿坐下,不答反问:“当年他那些烂账你不是说都处理干净了吗?”苏九娘苦笑:“是处理干净了,可要是有人存心去翻,总能翻出点东西来,当年经手的一个粮官,不知被谁收买出来作了证。”婉儿端起茶杯却没喝。“能救吗?”她问。苏九娘看着她,眼神复杂。“婉儿,你还不明白吗?”她压低声音,“这不是刘一虎一个人的事,这是皇上要清理北疆,要清理所有……和你有关的人。”婉儿的手指收紧,茶杯在她手中微微发烫。“我知道,但刘一虎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若死了,南营那些刚刚归心的将士们会怎么看我?”苏九娘叹了口气,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木匣,推到婉儿面前:“这里面是当年刘一虎被李涣成胁迫的证据。”“李涣成以刘一虎家人性命相要挟,逼他虚报军饷,其中大半都到了李涣成手中,幸好刘一虎当年留了一手。”婉儿打开木匣,见里面是几封密信,还有一份按了手印的供状。供状上的字迹虽潦草,但大体内容却很详实。“把这些东西呈上去,或许能保他一命。”苏九娘说道。稍顿她又道:“不过你要想清楚了,这是在打皇帝的脸,他想办的人,你却想救,他会怎么想?”婉儿合上木匣,站起了身:“我不管他怎么想,我再不做点什么,和我扯上关系的人就全被拿下了。”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好……就是我。”苏九娘默然点头。她将婉儿送到门口,轻声道:“你要小心些。”婉儿点点头,上了马车。她没有回白玉堂,而是直接去了刑部。刑部当值的官员见她来,神色有些诧异:“周大人,您有何……”“我要看刘一虎案件的卷宗。”婉儿面无表情道。官员面露难色:“这……此案已由听风吟大人亲审,卷宗都封存了,下官实在……”“那就请听大人来。”婉儿语气平静,“我在这里等。”官员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婉儿坐在刑部衙门堂中,看着门外院中的那棵老槐树。树上还有残雪,在午后的阳光下慢慢融化。水滴落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答……答”的响声。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听风吟来了。他穿着一身官服,面色冷峻。见到婉儿,他脚步顿了顿:“周大人找我何事?”婉儿眼神锐利地看向他:“我要看刘一虎凹卷宗。”听风吟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此案涉及军务,按律……”婉儿打断他道:“按什么律?我仍然是御前伴读,有权过问朝中事务。除非皇上下旨夺去我这项权利。”听风吟看着她,眼神很深,似乎深不见底。许久,他才开口道:“卷宗在二堂,跟我来吧!”二堂里很安静。听风吟让人搬来一箱子卷宗,摆在案上。“都在这里了。”他说道。婉儿打开箱子,一卷卷翻阅。证据果然很齐全,齐全得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她看完,抬头看向听风吟:“这些证据不足以定死罪,军饷亏空刘一虎有责任,但主要责任在李涣成。”“我这里有一份李涣成胁迫他的证据,请听大人一并呈报。”她拿出苏九娘给她的那个木匣,推到听风吟面前。听风吟却没有伸手接。他看了看那个木匣,又看了看婉儿。,!“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他问。“救命的证据。”婉儿道。听风吟摇了摇头:“不!这是催命符。”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婉儿:“刘一虎的案子皇上已经定了调子——要严办,你把这些东西递上去,岂不是公然向皇上叫板?”婉儿也站起来:“那依听大人之见我该怎么做?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刘一虎的人头落地,难道这就是众将士们听信我的下场?”听风吟转过身。他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情。“婉儿。”他终于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周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的时势是皇上要巩固皇权,而刘一虎……不过是一块垫脚石罢了!”婉儿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冷:“听大人这话是在劝我吗?”听风吟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始终没有回答婉儿的问话。堂内一阵死寂,只有更漏滴水发出的“嗒……嗒”声。最终,婉儿收回了那个木匣:“听大人看着办吧。”说完,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听风吟忽然叫住她:“婉儿。”她停步,却没有回头。“你小心些。”他说。”婉儿没有回应,而是径直走出了刑部衙门,上了马车。马车在街上缓缓行驶。婉儿坐在车里,闭着眼。她知道,她和听风吟彻底完了!他们都变了,变得互相不认识。回到白玉堂时,天已经黑了。落英缤在前堂等她。见她回来,他迎上来:“你去刑部了?”婉儿点了点头,然后将木匣递给他:“没递出去,听风吟说这是催命符。”落英缤打开木匣看了看,脸色一沉:“他说得对,这时候送这个,等于告诉皇上——你在和他对着干。”“那刘一虎……”“救不了。”落英缤说得干脆,“至少明面上救不了,只能看天意了。”婉儿闭上眼,她觉得累。……第二天,消息传来了。刘一虎在刑部大牢里突发急病暴毙,病因不明。婉儿听到消息时,正在后院煎药。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捡了两次才捡起来。“小姐……”阿苦的声音发颤。婉儿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她继续扇着火。药罐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蒸腾,模糊了她的脸。她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似的浮现出在过往的种种。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心一意地为皇帝卖命,可他临了却把自己一脚踢开。“王八蛋!”她暗暗骂了一句。药煎好了。婉儿倒出一碗黑褐色的药汁,却没有喝,而是端起碗走到院中那棵梅树下。她将药慢慢浇在树根上,低声道:“刘将军,一路走好。”风吹过,梅枝轻摇,就好像是刘一虎的回应。……婉儿转身,看见落英缤站在廊下。他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婉儿。”婉儿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落英缤顺势将她拥入怀抱。他们就像疲惫的旅人,终于找到可以互相倚靠的同伴。:()婉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