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到车厢尾部,从帆布缝隙往外看去,荒原没有任何亮光,司机一定开着远光灯,小心翼翼地赶着夜路,大概正被老板催着送货吧。我紧紧抓着挡板,身上再裹一件外套,抵御肆虐的寒夜狂风。实在困得不行了,就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免得睡着栽下去送命。
卡车开了好几个钟头,估计已到后半夜。我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将近二十小时没吃过一粒米,坚持下来太不可思议了。不能用身体锻炼得壮实来解释,也不能说是命运的垂青,这完全是意志的能量。曾经以为自己的精神很脆弱,在困难面前将不堪一击,现在才发现我并不平凡,能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也能坚持到足以令他人崩溃的境地。
当我摇摇欲坠之时,眼前忽然闪过两道亮光,定睛一看竟是两排路灯——有了路灯就离城市不远了!果然,一辆集装箱卡车从左边开过,呼啸着驶往相反方向,几分钟不到又是数辆小轿车开过。我们已经不再孤独了!
不久,公路两边出现了更多灯光,依稀可辨是一些乡村别墅、农场与工厂的仓库,甚至还有彻夜通明的广告牌!包括去年挂上的奥巴马竞选广告,大概是这里的人懒得换了。
突然,路边闪过一幢破旧建筑,昏暗的路灯照耀着五层楼房,马路对面也有相同的一栋公寓楼。刹那间,我心头猛烈地颤抖,逼迫我将头伸出车厢,仔细辨认这幅凌晨景象——
我认识这幢楼!
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就算化作一堆枯骨,我也认识这幢荒凉的公寓楼。
整整一年前的秋夜,我被一个自称吴秘书的人带到这幢诡异的公寓楼下,告诉我天空集团大老板就在楼上。来到五楼的一个房间,却发现一张写着“DAYDREAM”的字条,接着是刚刚被杀死的常青,我被“及时”赶到的警察逮捕……就是这里!
噩梦开始的地方,凶残的杀人现场,精心策划的陷害空间,将我抛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自从上次被押上警车,这是我第二次回到这里,藏身于运送服装的长途卡车内,看着这两栋公寓楼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里是阿尔斯兰州的首府马丁路德市,开过几个十字路口与红绿灯,路边楼房已绵延不断,基本沉浸在黑暗之中。以如此方式重返这座城市,我激动得恨不得跳下去,在凌晨的街道上自由闲逛,看看地方法院的大楼,看看警察局门口,看看逮捕过我的警察。
车停了。
在一个路口拐角处,看起来是仓库大门。如果司机过来就危险了,我赶紧背着小包,掀开帆布爬下来。在车上颠簸了大半夜,终于踩在人间的土地上。
幸好没人看到我,赶紧转入仓库旁的一条小巷,低头潜入沉沉夜色。
“真棒!”
面朝满天星斗,我轻声对自己低吼,挥舞拳头舒展身体,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气。
拧开背包里的瓶子,把最后的泉水统统喝完,才想起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
穿过小巷又是条街道,我走在阴暗的角落里,仔细观察周围的店铺——没有一家亮灯的,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倒是有不少野猫四处乱窜,发出骇人的叫声。
其实,我也是一只流浪的野猫。
在无人的街上游**许久,看到一辆警车开过来,我慌乱地闪到小巷中。警车并未减慢速度,很快开了过去,想必不是来抓我的。
天空渐渐亮起鱼肚白,我的身上沾着露水,晨曦洒在马丁路德市的屋顶,距离成功越狱已过去了一个昼夜。
路上行人开始多了,鉴于这里华人极少,我不敢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只能在楼房之间躲躲藏藏。我发现美国人的防盗意识很差,尤其在这种偏远的小地方,随随便便就能翻过低矮的篱笆墙。
没错,我走投无路私闯民宅——这户人家窗户没关,趁着四下无人,大胆爬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面包和牛奶,悄无声息地吃起来。
没想到饭量变得如此之大,竟吃了三个人的分量。强忍着要打饱嗝的感觉,轻轻摸到客厅,从电器与摆设情况来看,是个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当我要摸到电话时,脚底却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花瓶,清脆的破碎声响彻整栋房子。
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楼上卧室也响起声音,主人眼看就要下来了,我六神无主地在底楼转了一圈,却发现大门没办法打开!只能跑回厨房,刚想从窗口翻出去,却看到一个男人正顺着落水管从房子外墙爬下来——只穿着一条**,狼狈地穿过花园逃出去。
想必是女主人红杏出墙,趁老公不在家与情人偷欢,听到楼下发出声响,以为老公回家来捉奸,便慌忙让情人穿着短裤逃跑。
我不禁苦笑一声,这栋房子的可怜男主人,大概还以为老婆为他守身如玉,一心等待他回家呢。
楼上的女人恐怕一时半会儿不敢下来,我冒险再次摸到客厅,迅速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只等待了一秒钟,电话里传来焦虑的中国话:“是你吗?”
莫妮卡!
我战栗着抓着电话,又不敢放大声音,用手掌护着话筒说——“我越狱了!我成功了!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