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七
第二天,承发吏哈朗律师带了两位见证人,来到她家,她硬着头皮,由他记录扣押的物品。
他们先从包法利的诊室看起,骨相学人头作为“开业工具”,不在登记之列;但是厨房的盘子、锅子、椅子、蜡烛台、她的卧室的摆设架的种种摆设,他们一一点过。他们检查她的衣服、床单和桌布一类东西,还有梳洗间;她的生活仿佛一具进行剖验的尸首,连最秘密的角落也露到外面,尽这三个人上上下下饱看。
哈朗律师穿一件薄青燕尾服,挽一条白领带,鞋底下的带子绑得死紧。不时重复道:
“可以看吗,太太?可以看吗?”
他一来就叫唤道:
“真好!……漂亮极了!”
然后他拿笔蘸蘸左手的犄角墨水瓶,又写下去。
他们记完起居房间,走上阁楼。
她这里有一张书几,里头锁着罗道尔弗的书信。他们一定要她开。哈朗律师意有所会,微笑道:
“啊!来往信件!不过,对不住!抽屉里有没有别的东西,我得看看仔细。”
他于是轻轻举起信纸,斜着一抖,好像会有金币抖出来一样。她看见这只大手,红手指柔柔的活像蛞蝓一样,捏住这些曾经让她心跳的信纸,止不住心头火起。
他们终于走了!她怕包法利撞上,打发全福到外头守望。准备拿话骗开。全福看见他们走了,也就进来。留下来的看管人,她们赶快让他藏在房顶底下的小屋;他答应不出来走动。
一整黄昏,她觉得查理愁眉不展。爱玛焦灼不安,偷眼看他:脸上的皱纹活生生就像一张诉状。她的眼睛落在有中国屏风的壁炉上、大窗帘上、扶手椅上,总而言之。样样曾经帮她消磨岁月的什物上,她起了疚心,或者不如说是起了巨大的遗憾,——不但不消灭热情,反而激起热情。查理把脚搁在火篦上,安详无事,拨弄炉火。
看管人待在躲藏的地方,不用说,有一时待腻了,出了一点响声。查理问道:
“上头有人走动?”
她回答道:
“没有,有一扇天窗没有关,风刮动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她去鲁昂。访问她知道名姓的个个银行家。他们不是下乡,就是旅行去了。她不灰心,凡是她能见到的银行家,她就开口借钱,说她到了非借不可的地步,保证归还。有的当面笑她;个个不借。
下午两点钟,她跑到赖昂住的地方。她叩门,门不开。他最后露面了。
“你有什么事?”
“我打搅你啦?”
“没有……没有……”
他说房东不喜欢房客招待女人。她回答道:
“我有话和你讲。”
他掏钥匙,她拦住他。
“不必!到那边我们住的地方去。”
他们于是去了布劳涅旅馆。她一走进房间,就喝了一大杯水。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向他道:
“赖昂,我要你帮忙。”
于是捏紧他的手,摇他道:
“听我讲,我需要八千法郎!”
“你疯啦!”
“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