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穿着的,还是战场上沾满了血污的衣物。这衣服几天没有洗,放在鼻子底下,许银翘就能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臭气。
她皱了皱鼻子,犹豫了下,还是探出头问韩因:“你这边,有没有多的衣物?”
韩因闷闷地应了一声,旋即,一套粗布衣衫落在了许银翘身前。
她从地上捡起衣服,探出头去,却没有看到韩因的身影。
许银翘一面研究着衣服怎么穿,一面有些好奇地向外喊话:“韩因,你到哪里去了?别走远了呀。”
韩因的声音还是闷,此时听起来更加远了:“我在。”
好像是感觉出自己的话太少,韩因又加了句:“银翘。”
许银翘隔着门帘,听不真切,没有仔细分辨韩因语调中的抑扬顿挫。
一厢之隔,韩因紧紧握住双拳,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
他低下头,身体上的变化瞒不过自己,纵然极力压抑,还是显出了情态。若是许银翘看到了他这般情态,可会觉得他是一个恶心又下流的人?
明明二人之间没有过肌肤之亲,许银翘也非未经人事的少女,为何他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屏风后窸窸窣窣的衣料之声不绝,是许银翘肌肤与粗布摩擦的声响。如若睁大眼睛仔细看,还能在光的影子下窥见许银翘伸展的情态……
韩因不敢再看下去了,他紧紧闭上双目,努力抑制过分粗重的呼吸。
许银翘走出来的时候,浑身焕然一新。
她在室内,将身上的血迹细细揩洗干净。现在,整个人显得还有些苍白,但并不像刚受伤时那样憔悴僵硬。
她一出来,就见到韩因坐在床上,腰背不知怎的,看起来有些佝偻。
许银翘的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就算身上粗糙的布料磨得肌肤并不舒服,她也没有丝毫的怨言。身上传来的每一个感受,都是她活生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她走近了韩因,嫣然一笑。
“我醒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
韩因抬起头来。他的鬓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上带着点湿意。
他开口,唇齿之间滞涩,说出来的话,也发黏:“看到你能好生生站在这里,我比谁都要惊喜。”
或许是因为紧张,韩因说一句话,就咽了口口水,清了清嗓子:“你是几时醒的?醒来之后,可有感到什么不适?”
许银翘一一作答:“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出去了。在受伤之后,我便觉得整个人沉入了一片汪洋之中,睁开眼看,周围都是黑的,天上地下,没有一个地方有附着之物。”
说着,许银翘又好似回到了当初的情景。
猛烈的剧痛从胸口传入,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听到了裴彧的声音。
她勉力想睁开眼,朦胧间,可以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愈来愈近。是裴彧,他骑着马,朝许银翘疾奔而来,路途上但有阻拦之物,都被他尽数劈开。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许银翘听说,人在被阴司钦差勾去魂魄之前,眼前会现出走马灯。走马灯里头,是一个人一生之中所有的记忆。
她的走马灯是裴彧,许银翘的回忆,是与裴彧相关的点点滴滴。
初入皇子府的娇羞,用自己的坚持征服裴彧时的成就,得知他纳雁时的心灰意冷……
最后归结在战场上,那般惨烈结局。
许银翘当时以为,她的生命就此终结。或许前尘往事种种,从一开始,便错了。
她不应该对裴彧心动,不应该与他止不住纠缠,不应该……
从太液池边丢弃那张御赐紫袍开始,许银翘便走向了人生无可避免的深渊。
但幸运的是,她捡回了一条命。
在对裴彧说出休书之辞后,许银翘便彻底堕入了无边黑暗。意识浮沉在无方万千中,周遭都是黑黢黢的暝夜,惟有许银翘自身,是纯白的。
她被困在这一具残破的躯体中,动也不能动。但意识里,却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
许银翘猛然忆起,这是年幼时,母亲哄睡时的呢喃。
二十年后,她已经将母亲摇篮边的呓语忘了泰半。此时重伤之中,脑子如同被开了灵窍,豁然开朗,忆起了深埋在记忆中的絮语。
原来早在她年幼的时候,母亲就将月氏一族的秘密,尽数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