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慢着些,我要站不稳了。”
应龙战场上是只成熟雄健的战犬,见了庄聿白一秒恢复孩子心性。它以为庄聿白同他家主人一般,也是个骁勇威武的将军,高兴过了头,出手也没个轻重。
庄聿白也不想扫了孩子的兴,但着实心有余力不足,好在被缠得晕头转向之际,一个结实的臂膀从后稳稳托住自己。
“嘘!”
身旁人冲应龙做了个手势,皮孩子立马乖乖蹲在一旁,粗壮的尾巴仍难掩兴奋,不停扫着青黄相杂的戈壁野草。
西境的晚霞,柔和而盛大。
孟知彰扶庄聿白站定,夫夫二人一同迎向夕阳中、策马而来的西境“狼校尉”。
接风宴设在驻军主营,长公主作为西境主帅,亲自接待朝廷派来的议和使节。
虽是朝廷派来的使节,到底只是个六品官员,原本不需要长公主亲自出面,手下副将请缨,说摆上两桌酒菜,面上过得去便是了。
听闻来人是孟知彰和庄聿白,长公主华羿无论如何是要见上一见的。
往远了说,此前若非孟知彰千里书信相传,前年春季羌族大举偷袭之举便险些得逞,哪有后来的边境大捷,狼校尉云无择十八人夜袭敌营,不伤一兵一卒而斩得敌军首领头颅的传奇战绩,更是无从谈起。
半岁之余,西境无战事,此功当归于这位书生孟知彰。
当时华羿就觉这位孟知彰虽只是白衣秀才,却有如此见地,必是在渊潜蛟,绝不会久局深潭。果然,后来此子一举高中,大魁天下,成为钦点新科状元郎。
往近了说,夏季军费筹集急难之事,也亏了这位翰林撰修提出的边境诸城“以粮代税”的提议。
孟知彰和庄聿白大婚前,华羿已离京,交代辰王替他送了贺礼,不过孟知彰之人,她却并未见过。如今过境出使,于公于私,都是要见见这对新婚夫夫。
“吾看过孟大人的书信,字如其人,果然仪表堂堂,一派中正威严之态。难怪年纪尚轻便能力压礼部那些老朽,被皇兄选中做这两国议事时节。”
华羿举杯,遥遥祝酒。
孟知彰起身施礼,满饮杯中酒:“殿下谬赞,能为国出使,解边境战乱之困,还大恒百姓安宁,是下官之荣幸。只是不知此次议和之事,究竟事出何因。”
橙色烛火映在华羿肩头盔甲之上,寒光四溢。
自她记事起,大恒与羌族便一直处于兵刃相交的状态,几十年来,胜胜负负大小战役无数,有一年,整个西境陷落,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后来是骆家军等上一代军中悍将以血肉之躯,驱逐鞑虏,将羌族铁骑逼退至边境界石之外。
再后来,华羿请缨镇守西境。长公主亲在前线扛敌,朝廷加大对西境的兵力、物力支持,才有了当下与羌族几乎平分秋色的拉锯之势。
“议和之事,是羌族起意,还是长公主殿下的提议?”
孟知彰的话,温和直白,但却具备十足的杀伤力。
华羿抿了口酒,将银质鎏金酒盏放置一旁。凤眼微聚,暗暗扫了眼帐外夜色,及守在帐外夜色中的人。
议和,理应由弱势一方提起。打不过,要么割地赔款,要么和亲送钱,以物资换和平。不管哪种,提出议和一方都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做出的决策。
但此次议和,怪就怪在是羌族发起猛攻,我方辛苦应战,苦苦支撑,前线险些失手之时,突然收到羌族,要停战议和。
此事蹊跷,不只是朝堂吵成一锅粥,长公主麾下诸领也是众说纷纭,主战主和派吵的不可开交。
长公主麾下副将站起身。
“此前前任叶护术格兵败后,他手下副将匡雷接替他的位置,成为对抗西境的主力。此人善于带兵,行事却较术格更为奸猾狡诈,但性子却硬。此次接二连三的强势猛攻也是这位匡雷作为主帅发起的。只是为何突然停战议和,确实让人难以捉摸。”
有人接着话茬补充:“此次停战议和,或许是个陷阱,或许是族内发生大变动,先对外施压,争取从我朝得些物资补给,填补族内亏空也是有可能的。”
孟知彰静静听着,转了转手中杯盏,冉冉烛火落在酒盏,涟漪不断。迷离,震动,暗不见底。
他暗吸一口冷气,局势未明,前途难测,不过庄聿白在侧,他忙打断帐中诸人。
“诸位将军所言皆有道理,不过对面既然提出议和,想来是朝内动荡,一时难以支撑,想多要些钱财粮草罢了。不然明明可以骑兵长驱直入,探囊自取,何必按下颜面,多此议和之举呢?”
一旁的庄聿白悄悄扯下孟知彰衣袖,悄声道:“不过,我怎么听着……像是一个局。”
桌案下,孟知彰轻轻握住庄聿白的手,眉眼一如既往柔和:“聿郎,多虑了。不过此前聿郎的那个屯田之策,正好借此机会与殿下当面商议一番。”
“屯田不急,等我们从羌族回来之后再议也不迟。只是眼下羌族之行,我心里有些没底。”
握住庄聿白的手,温柔摩挲几下,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
孟知彰提到的屯田之策,庄聿白琢磨了有段时日。西境数万驻军屯于此,虽也种些蔬果自用,到底杯水车薪。军中十之八九的粮草供给,还是要靠朝廷军费及内陆粮米供给。
若像此次这般,因各地水患军费一时筹集不上来,前线随时流血牺牲的将士们岂非太过被动,国门不安,境内百姓又岂能安宁。
西境边城垦田小有成效,给了庄聿白信心。垦田之法能在百十里地外的边城落地,军营驻扎处气候环境相似,便没有不成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