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暄光质疑道:“如果你是木头做的……那为什么还会受伤流血?”
鬼君又道:“因为我受伤,损的是魂魄不是身体。”
他只是带着一段记忆的魂魄,机缘巧合才脱离本体,自立门户,再怎么强悍也比不上真正的人,那颗内丹自爆的时候,他就有所准备。
“我的魂魄已经大损,不出半日就会魂飞魄散,就算找到药师也不可能治好。”
“我一直不说实话,只是不想被丢下,一个人在镇鬼渊待了二十年,不想死的时候也那么凄凉。”
他顿了顿,又道:“……可我更不想看你那么辛苦。”
他见不得段暄光血淋淋的双手,红彤彤的眼睛,还有颤抖的双腿,更见不得他情绪崩溃,自责后悔。
他因怨怼和不公而生,此刻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了可笑的善心来:“把我弃在这里吧。”
段暄光愣在原地。
“不过我死后,鬼族不受约束,镇鬼渊可能会动乱一阵。”
自鬼君那反常的沉默开始,戚求影就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可此时此刻听完,他竟也说不出什么,更难以弥补,只道:“……对不起。”
他当年抽出一魂一魄,是为终结两境争端,却不料弄巧成拙,造就了另一段苦难和争端。
针锋相对这么些天,第一次见戚求影道歉,鬼君也愣了一下:“不必道歉。”
他知道对方当年裂魂时的心绪,也解他这么做的原因,如今又得到了戚求影和段暄光的接纳,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怨恨的了。”
他说完慢慢倾身,似乎是想吻一吻段暄光,然后唇瓣刚要落下,他不知想起什么,停了下来。
他手指碰了碰段暄光的唇,伸手捂住他下半张脸,克制地吻了吻自己的手背。
“再见了,大王。”
段暄光慌张起来:“等一下!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鬼君笑了笑,慢慢阖上眼,他整个人开始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那仅剩的稀薄生命被强行抽离,只剩下破烂的,木雕的躯体,戚求影眼看着那残损的魂魄离体溃散,强撑着使出举魂术想把对方收拢,然而下一刻,强烈的反噬洪水似的涌了上来,他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似的剧痛起来。
他疼得话都说不出,睁眼就是天旋地转,段暄光才看着鬼君消散,又见戚求影痛不欲生,手足无措起来:“戚求影……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戚求影听着他哭,仿若锥心,他颤抖着唇,却只能抓住一方衣袖,紧接着就被段暄光抱住:“你不要死,你们死了我怎么办……”
段暄光下意识想给戚求影输灵力,却被一股古怪的力量推回,手足无措之下,只能胡乱求救:“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你!”
无助的哭声就在耳边,戚求影却抬不起手拥抱段暄光,温热的体温顺着单薄的衣料传过来,段暄光贴着他的脸,一颗颗泪珠滚落,烫伤了他的面颊,也烫伤了他的心。
他想开口说话,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最后只尝到了苦涩的泪水。
意识一点一点朦胧下去,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镇鬼渊外
阴沉多日的天空毫无预兆地放晴,阳光刺入这片无人踏足的荒地,虞探微抱着臂守在镇前,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嗯?雨停了?”
她挪开伞,雨丝果然没坠到身上,一旁的任流霞顿时露出兴奋的神色:“雨真的停了……他们成功了?”
然而他还没笑完,只听“轰”一声,那一直岿然不动的结界居然毫无预兆地碎开,紧接着野兽似的怒吼就从渊底传了出来。
任流霞一愣:“求影师弟不是说鬼族已经同意不开战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怒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多,像是在庆祝,又像挑衅,难以想象渊下镇压着多少凶煞厉鬼,虞探微眉头越蹙越紧,等看到那缓缓消散的结界时,才骤然意识到什么:“不是开战。”
任流霞:“啊?”
“是鬼君死了,”虞探微一扬手,那些在空中盘旋的偃甲木鸢就齐齐退了回来,落地就变成一个个持剑的弟子:“鬼君一死,镇鬼渊的结界就彻底碎了,鬼族也没有强者坐镇,必定大乱。”
任流霞最先想到了戚求影:“那求影师弟和段公子……”
他话音才落,一双手就从悬崖下伸了出来,在地面摸索着,试探着,紧接着一颗脑袋就从悬崖边浮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虞探微反手就是一道灵力甩出,把这鬼东西扫了下去:“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去禀告掌门师兄!”
她话音才落,无数颗头颅像是受到召唤似的,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任流霞大叫一声,连连后退:“不是吧……我怕鬼啊,师姐你挺住,我去通知掌门师兄!”
他说完就一阵风似的卷向主帐,头也不回。
啪嗒、啪嗒、有水滴声在耳边响起,像是屋顶漏水,周围阴冷一片,冷风灌进单薄的衣裳,戚求影下意识以为自己在魔息洞,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客栈。
啪嗒、啪嗒、耳边的水声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