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阵阵,华彩蒙蒙。
海面被天际的粉紫华光照射得熠熠生辉,犹如一块表面微瑕的透亮琉璃。水面之上明明仍有波涛,却奇异地呈现出凝滞之感,竟似生铁所铸,承托着其上密密麻麻的无言僧侣。
赵君威在海面之上驾风疾驰。
这位当年青池究天阁主的二弟子如今已完全脱去过往的稚嫩与青涩,在太阳失辉,江南易主的巨变中快速成长为了能独当一面的修士。
赵君威一边紧贴着海面破风驰骋,一边将目光投向远方还呈隐隐绰绰之态的北儋岛。
‘该死……秃驴还是来得太快了!’
‘若不尽快撤回北儋岛上大阵,恐有性命之危。’
赵君威紧锁眉头,手中长锋向后挥动,贯出一道法光击入海中,片刻一道黑影上浮,竟是一条头顶璎珞的海兽,胸腹之间裂开长长一道血口,眼看是活不成了,却还在发出咻咻长鸣,传向后方几道模糊的黑点。
‘将这释修养的畜牲钓出来宰了,后面几个秃驴应该一时半会寻不到我的踪迹,可得片刻喘息之机。’
赵君威眼神冰冷,驾风不停,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符,却见其上符光游移,幻灭不定,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干扰。
‘天上几位大人和那劳什子【倥海寺】的怜愍、摩诃斗法,灵机大变,符讯是传不出去了,好在秃驴们的术算之能也大打折扣,否则没这么轻易脱身。’
赵君威收起玉符,熄了传讯求援的侥幸之心,抬头辨明方向,继续咬牙向前飞去。
……
炙烈的太阳之辉照耀在金身上,仿佛要将其融为铁水。一阵巨痛弥漫周身,眼前那个手持剑符,身环宝袋的身影逐渐缩小,耳畔是熟悉的叫嚷之声:
“不好,铸威被他伤了,速速来援……”
庞大的金身从云端坠落,极速破开云层的呼啸终于唤回了陷入混沌的意识,铸威猛然惊觉,止住身形。
这位头冠火焰形顶髻,獠牙外突的倥海寺怜愍在高空中站定,大口喘着粗气,看向自己辛苦凝炼的金身上丑陋的伤痕,心有余悸。
他抬头看向更高处的天际,目光阴狠却掩不住忌惮之色,口中恨恨道:
“林沉胜,小儿辈逞灵宝之力,竟让我如此狼狈……当年怎么没让大鸺葵观死绝,还让他们又喘过气来了!”
铸威嘴上如此说,目光却四处晃荡,并不急于重返战场,心下暗道:
“有铸真他们三个在,就算那小子宝物众多,拿他不下,牵制也是绰绰有余了,我先调息片刻,再寻隙去报这焚身之仇。”
不怪铸威如此思量,日前自家寺主【倥海清瀚万里大觉】净海摩诃转世归来,功成七世,不仅神妙大涨,更是进一步沟通【倥海金地】,使释土之中天花雨坠,妙乐回环,不仅立时多出两座摩诃尊位,自己这些怜愍也是位次大进。
铸字辈师兄弟“真定威严”四人皆有进益,自己稳坐发慧座不说,铸真,铸定两人更是端立莲花,形念不退。
此前四人轻率,被那林沉胜和司马元礼分割战场,不能成阵,否则如何会有此一败。
铸威思虑至此,深吐一口气,面露恫吓之相,正要迈入太虚,忽然目光一凝,看向脚下海面之上一道小小遁光,咧嘴而笑:
“咦,这是……哈哈,竟有如此好根苗,真是因祸得福,妙!妙!”
……
赵君威回首瞥见后方正分散搜寻的几道黑点,又看向已然在望的岛屿轮廓,不仅没有松懈,反而没由来地感到一阵阵不安。
这隐隐作祟的不安感让他罕见地质疑起自己的决定:
‘也许当年应该听玉缎和勋会所言,留在四闵,而不是远赴南海,招致今天的险境?’
大宋立都青池故地四闵群,国祚既成,青池诸修除了当年首恶受诛,大多并入仙仪司,修行之余也都领了宋庭的职司。不少出身望族的同门更是费心钻营,为了一个好衔职勾心斗角的不在少数。
赵君威出身凡人猎户之家,自是无背景倚仗,无消息去争抢。可他师从如今江南最鼎盛的仙族李氏昭景真人的兄长李曦治,他的师弟司马勋会也是青忽真人的得意后辈,他如若愿意开口,不说职司,连爵位都可以一试。
可他全然没有动心,而是自发请命调任北儋,巡视万里石塘。时至今日,师兄全玉缎已然封爵,师弟司马勋会更是听闻将要拜入紫金殿,一步登天成为高不可攀的大人了。
赵君威却始终在北儋嗟磨,旁人都道他心思深沉,必有不为人知的好处,连大师兄全玉缎见他执意在此海疆蹉跎也是来信询问其是否有所谋画。但赵君威自己清楚,他只是不想让师尊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李曦治外出求道多年,早年还有消息传回,如今已然毫无音信。师兄弟三人有过长谈,全玉缎只道求取神通艰难,不必忧心,可赵君威不似大师兄一般乐观,从自家那位出生不凡的司马师弟不愿轻谈的态度中悟出了一二实情。
“师父既然一心求道,纵使希望渺茫,徒儿们也只有希冀功成之心,只是师父心血不能无人打理。
北儋十年,遏雷安民,石塘一剑,举世皆惊,若有一日师尊乘霞破虚,再游故地,见得民生凋敝,魔氛又至,岂不是我们这些做徒弟的失职?”
当年星夜离开四闵时对前来送行的司马勋会所说之话如今无端地在赵君威脑海回荡,让他神思混沌,不由得放慢脚步。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远远未到脱离危险的境地,北儋岛上有前些年朝庭特为防备形势危急而下设的紫府阵盘。
即使如今诸位大人外出迎敌,无神通主持,但只要回到大阵之中,也不惧后方几个紧追不舍的秃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