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认定抱在怀里的脆弱生命一定会死去,那为什么还要不吝啬地释放着自己的精神力,去帮一个注定不会回馈他的野犬?
望舒不太理解。
就像他不理解再坚强的孩子,在十二岁时也是会孤独的那般。
总之,他被少年收养了。
小家伙自己的食物都不多,养宠物却尽心尽力,像是把一只意外得到的狗当成了他的孩子,他的朋友,他唯一所拥有的东西,很认真地履行着主人的职责。
食物不够,那就去大些的镇子里做工来换,手脚麻利的童工可以当半个成人来用。睡得地方不好,那就去一些工厂捡些废弃的集装箱,拼装好后擦洗干净铺上被褥,也能勉强过冬。
只不过,这样的生活很难安稳地持续下去。
偶而听见从白塔来的哨兵路过的消息,不管有没有被他们发现身份,少年总会第一时间弃家逃走,带着最少的物资,一人一狗默契转移。
因不交保护费而惹到地头蛇,被撵着追杀兵刃见血更是常有的事。
逃走、安定、暴露、转移。
如此这般,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姜融的面容也逐渐长开。
精致可爱的他只要微微弯起眼睛露出乖巧讨喜的笑,不管是邻里长辈同龄伙伴,还是那些浑身是疤冷脸硬邦邦的战场硬汉,都会忍不住对他多几分偏爱,跟他说话时连语气都能稍稍放缓。
要知道这在人人自危的废土世界可是很难得的。
在这里,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都面临着无法上战场那就没有丝毫价值的生存威胁,这种情况下还用同情心去怜爱一个小孩可就太难得了。
凭着这张脸混得风生水起了一段时间,姜融更加如鱼得水,他跟谁也能聊得来,也知道如何用最省事的方式去换取最高的利益。
在漫长的逃亡生活里,望舒从没有见过他崩溃的样子。
姜融是个很有韧性的人,面对降临在他身上的厄运,他虽算不上无动于衷,却也远远称不上恐惧。
这世间没有能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这样想着,已经长成比正常的人类还要大上一圈的望舒又用鼻尖碰了碰他,去舔他的手心。
姜融便一下子笑了起来。
他哈哈笑着,漂亮的眉目神采飞扬,抱着大狗的脖子把脸埋了进去,动作间满是亲昵:“我的凯尔今天也很可爱,我想想看……怎么奖励你好呢?今天给你做野鹿肉罐头吃怎么样?”
Kael(凯尔),在盖尔语里是精神上的守护灵的意思,这是姜融在收养他的第二年为他取的名字。
可尽管黑色的狼犬被污染后成了变异种,看上去威风凛凛,又有谁会一口一个守护灵地用满含珍重的语气叫着一只无法回应的狗呢?
也只有他了。
望舒想,姜融是不同的。
事实上姜融为了躲避追查另辟蹊径,果然用了格外不同的方式混进了军队。
他说自己是哨兵,大黑狗就是他的精神体,他们两个在演习时用配合无间的方式瞒过了报名处,顺顺利利地成了一名哨兵军人。
上战场、接黑活、只要钱给够那么派给他的任务他来者不拒。
慢慢地有个精神体是黑犬的哨兵,做事干净利落很厉害的名声传了出去,肉眼可见地,他们的生活有在变好。
望舒觉得,姜融这样的人或许比他更适合当一名神灵。
神需要有一个坚定的、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的强大内心,足以公平公正地支撑法则的运行,望舒觉得自己并不符合这一准则。
不然为什么,他的目光渐渐开始无法从姜融的身上离开了呢?
为什么他明知道这孩子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甚至早在第一年就无比清晰地知道了,现在却后知后觉地为他而感到痛心呢?
他不明白。
他想不通。
但这些困扰着神灵的纷杂情绪,在一个雨夜全都通透了。
望舒以灵体的方式凝聚了一个虚影,停在半空中俯视着正在铲土,死寂不语动作僵硬,只顾着埋葬那只狗的姜融,如同电光火石间劈向脊椎的雷光般,他瞬时明白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