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位煞神往那儿一坐,整个大堂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好几度,众人更是吓得噤若寒蝉,连筷子都不敢伸,场面一时间好不滑稽。
孙廷萧将众人的惶恐尽收眼底,他没理会那些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富商,只是转头看向主位下首的县令王鲁,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王县令,本将这一路行来,见得四处民生凋敝,流民遍野。贵县还能如此用心款待,这份对朝廷的忠心,本将心领了。放松些,都放松些。”
他随即又将目光投向那几桌坐立不安的富户,朗声说道:“想必在座的各位,为了这顿宴席,都配合王县令出了不少钱吧?既然钱都出了,莫要连一顿安生饭都吃不上,那岂不是亏大了?”
他的话音一转,用下巴点了点大堂角落里那几个堆得满满当当、用红绸覆盖着的箱子,那些显然就是准备好的“孝敬”。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一直安静端坐、冷眼旁观的鹿清彤,啧啧赞叹道:“鹿主簿,你来算算,这些金银物事,要是都换成粮食,大概能有多少?”
鹿清彤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已心有腹稿。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清冷的声音在大堂中清晰地响起:“回将军。以当下的米价,若换成能过冬的粟米,足以让上万流民饱食一月有余。”
她没有用任何复杂的计算,只是平铺直叙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但这串数字,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那些刚刚还因奉上重金而沾沾自喜的富商,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孙廷萧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面如死灰的县令王鲁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大得让王鲁一个趔趄。
“王县令,”孙廷萧的语气依旧温和,可话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你听到了?与其用这些黄白之物来填本将军的腰包,不如把这些『捐赠』,都换成实实在在的米粮,拿去赈济城外的百姓。再用剩下的,换些来年开春耕种的种子和农具,把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都稳固下来。”
他俯下身,凑到王鲁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你须知,圣人对于黄天教那些逆贼的存在,可是相当、相当地不高兴。本将这一路行来,眼见着越往河北,情况便越是严重。看来,有些事情,是逼得孙某人不得不亲自出手,处理一下了。”
“下、下官……下官有罪!”王鲁“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官服,“下官未能体察圣意,未能抚恤百姓,致使……致使流民失所,请将军责罚!”
他这一跪,满堂的官员富商也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地,连连磕头请罪。
孙廷萧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才摆了摆手,用一种近乎是安抚的语气说道:“都起来吧,跪着像什么样子。我知道,各位也不容易,这年景不好,谁家都没有余粮。”
他的话锋猛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百姓,比你们更苦!贡献出这点钱财,只算是九牛一毛的小事。我看啊,还是拿出更多些吧。”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的酒液,目光扫过那些面如土色的富商,冷笑道:“否则,等那黄天教真的煽动流民聚众起事,攻破了城池,各位损失的,恐怕就不只是这点黄白之物了。到那时,身家性命,还能不能保住,都得两说。”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那“砰”的一声,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本将此行,虽是送亲使者,但身上更担着圣人授予的代天巡狩之权!”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日起,传我的将令,让这朝歌附近的各县长官,都到这里来候命!本将要亲自问问他们,这父母官,是怎么当的!”
说完,他脸上的煞气又瞬间收敛,转而拍了拍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王鲁,和颜悦色地说道:“行了,都坐下吧。这酒菜不错,可不要浪费了。”
他环视着战战兢兢重新落座的众人,仿佛真的是在为他们着想一般,叹了口气,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须知,本将这么做,也是在给你们解忧啊。”他慢悠悠地说道,“我刚从长安出发没多久,圣人就把执掌京师禁军的岳飞将军,都派去两湖平乱了。听说,那边因为灾情,流民乱军已经闹起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众人那惊骇欲绝的表情,满意地笑了笑。
“你们这儿……应该不想也变成那样吧?”
孙廷萧此番雷霆手段,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他这一路行来,虽然肩负巡狩之责,但途径各州县时,都只是暗中查访,从未公开干涉过地方事务。
之前几次地方官的招待宴请,也都是一团和气,吃喝了事。
这猛然间在朝歌发难,将一个县令并满城的富户乡绅逼得当场下跪,又抬出圣意和禁军统帅岳飞平乱之事作为威吓,这份突如其来的严厉,彻底击碎了所有人的侥幸心理。
朝歌县的官员自不必说,个个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成为将军立威的第一个祭品。
而周边那些原本以为送亲队伍只是路过、根本不会踏足自己地界的县城,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破家县令”们,在接到快马传来的将令后,也是魂飞魄散。
他们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夜便备上车马,带着心腹师爷,朝着朝歌县城的方向狂奔而来。
翌日清晨,朝歌县城外。
当那些衣冠不整、赶了一夜路的县官老爷们抵达时,迎接他们的,是让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
骁骑军的一标人马,近五百名骑兵,全副具装,顶盔贯甲,人马皆披重铠,如同一堵沉默的钢铁城墙,静静地列阵在官道两侧。
阳光照在他们明晃晃的甲胄和锋利的长槊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光。
那些平日里只见过自家县城里歪瓜裂枣般衙役兵丁的官员和随从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场便有不少人吓得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