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玄朔,”陆云迦缓缓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认识?”饶是已经猜到几分,青焰还是不由脱口问。
陆云迦看着钟玄朔,目不转睛,一字一顿道,“他是,我师父的同门。”他刻意将“师父”二字咬得极重,始终观察着他的神情,却见钟玄朔对他视而不见,湿漉漉的视线如蛇一般缠在青焰身上。于是心里那根绷紧的弦也一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究竟知不知道青焰的真实身份?
钟玄朔一言不发,隐在湿透的衣袖下的手却在无法自抑地颤抖。
其实自灵溯派覆灭那一日他就已近乎疯了,这么多天来就像只游荡的野鬼,虽未死,也没有活着,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克制着脑中那些不断涌出的、疯狂的念头。
他一直、一直做得很好,直到现在——
狂喜与悲怒交织,轰击着苦心维系的平衡,就像水沸腾之前,压抑的力量已将水下搅得天翻地覆——
他要,把青焰从他手中夺回来。
他要剁了那只碰过她的手、杀了这个令人恶心的、碍眼的家伙。他要不顾一切地把她绑在自己身边,日日夜夜耳鬓厮磨,时时刻刻不再分离。他要把前世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一遍遍讲给她听,不放过每个细节,她若骂他,就堵住她的唇,她若打他,就给她递刀递剑,她若逃,就把她禁锢在怀中,她若哭,就吻尽她的泪。
直到听到她再一次对他说,爱他。
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你好不容易找到她,这么做只会毁了这一切。
她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是这天地间最可爱、纯真、善良之人,她不该经历任何伤心、难过、痛苦之事,她应该永远健康、快乐、幸福。
不要毁了这一切。
他眼里的疯狂退去,双目渐渐恢复清明。青焰光洁的面庞清晰地、生动地映在他眼中。
但陆云迦已是耐心全无:“看来道友是偶经此地,多谢相救,若无他事,先行告辞。”说着,拉起青焰转身离开。
那张秀洁的脸庞转了过去,小鹿般的眼睛也从他身上移开了。
“别走。”
沙哑的、轻轻的一声,短短两个字,却带着隐隐的委屈、恳求的意味。
陆云迦陡然大惊。这是钟玄朔在说话?他这是在对谁说话?
青焰停了下来。
陆云迦感到手臂上的阻力,也停下脚步。转身竟见钟玄朔拉住青焰的手,视线紧紧黏在青焰身上,其中分明是哀怨祈求之色,好似含着化不开的情、道不尽的意。
若非担心他看出端倪,陆云迦早已惊掉了下巴:自第一次相见,他就只见钟玄朔露出过厌恶、冷漠、不耐烦、疏离的神情,何曾见过他这副凄惨委屈的模样?简直是见了鬼!
青焰则更加不知所措,不安地抓紧了陆云迦的袖子。
陆云迦谨慎地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道友?还有何事?”
钟玄朔的视线根本不在他身上,对他的问话也是置若罔闻。
“哎——”青焰忽的喊出声,她试着挣脱对面那人抓在她小臂上的手,一开始只是轻轻晃动,后来就变为硬拉硬拽,但不论怎样用力,他就是不肯放开。
“这位仙友,请放开我。”青焰微愠,但仍是礼貌的。
钟玄朔的双眸像被灼伤了似的微一颤动,深深看着她,终于开口,“阿焰……我是来找你的。”
青焰愣住了。
……真是冲她来的?
可不论怎么回忆,她都想不起有关眼前这个人的任何事,迷茫地问,“你是我什么人?我不记得你。”
……你是我什么人?
钟玄朔苦笑起来。
他能说什么呢,说他们的前世吗?
那些前尘往事,到如今只剩他一个人记得,说出来,谁又会相信呢?就连他自己,也在这些年里不止一次地怀疑:那个他所以为的前世,会不会只是一场梦?会不会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一场臆想?
他当然知道,此时的青焰不记得任何从前之事,他完全可以凭着对她的了解,去编造一个身份、一段记忆,强留下来。
可一个谎言必然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填补,靠谎言而产生的交集,也永远不会像前世那样清丽自然、水到渠成。